记得我上研一的时候,有位教传播学老师特别敬仰康德,他专程去欧洲祭拜过康德的陵墓,回来的时候,他跟我们念了刻在康德墓志铭上的句子:
“有两种东西,我们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所唤起的那种惊奇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大地充溢我们的心灵,这就是繁星密布的苍穹和我心中的道德律。”
人在苍穹面前会发现自己的渺小,这一点,我从小就发觉到。
我生于80年代,小时候,南京人的夏天还没有空调,一到夏天,整座城市热得像个电烤箱,等太阳下去,夜幕上来,家家户户都会把竹床支在家门口、大路边,吸一口晚风捎来的凉气。那时候,年幼的我就会躺在竹床中央,看着繁星密布的苍穹,感觉自己如此渺小,好像天地间的一粒微尘。
人在道德律面前亦会感觉自己的无能为力,道德源自习俗、伦理之类祖祖辈辈积淀下来的文化观念,它由人所创造,又对人有着反作用,表现为,道德一旦形成,就会约束人的行为。
例如我们在公交车上,会自觉地给老人孕妇让座,不是每个人打心眼里都情愿的,但是如果一个大肚子站在你面前,你作为健康的年轻人依旧坐着,那你要忍受周围人群袭来的鄙夷目光,更难受的是,你要忍受自己内心良心的拷问。
斐斐把她和安和的悲剧,归结为安和抵挡不住他内心的道德律,在他看来,自己始终是斐斐的长辈,长辈和晚辈,谈爱情是违反道德的。
她在离开南京后的某个午夜给我打电话,谈了很久。
我说:“那你就这么算了?”
她说:“当然不是,经过这段时间,我也思考了很多,起初是恨他,现在是懂他,我快毕业了,一旦毕业,我就不再是安和的学生,他也不再是我的导师,脱离了这层关系,也许他会觉得自在些,我现在正在做一件事情,但是还没完成,不好告诉你,是跟安和有关的,等成了,我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
我说:“还真巧了,孙岳扬也跟我说他在做一件事,不成不好告诉我,等成了再说,我周围的人都在搞这种地下活动吗?”
斐斐早听我介绍过孙岳扬的情况,她哈哈一笑,说:“孙岳扬还能背着你干什么事,我都能猜得到,但我没法告诉你,那是他的隐私。”
我说:“林斐斐你是谁的朋友哇,跟我还卖关子?”
斐斐突然用格外认真的语气跟我说:“叶小舟,用句东北人的话说,你也长点心吧,在孙岳扬看来,你现在最烦恼的是什么?那孩子是喜欢你,想给你帮忙吧?”
我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觉暗暗担心起来。
林斐斐说:“许宁徽怎么说?春节也不回来了?”
许宁徽是不回来了,他之前的顶头上司刚刚调任,新来的上司对部门的业务还不够熟悉,许宁徽看来是很想在新领导面前表现一番,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生,这一点我明白。我所不开心的是,他拼命要求我过去,我说我过年只有七天假,况且习俗上说,还要回家陪伴父母家人,出国这事儿根本不可能。
他几乎是生气了,他说:“叶小舟,自打我第一天认识你开始,你心中就有一个肖烁,之后很长时间,我开始觉得那个人渐渐消失了,我渐渐成为了你心中的第一,可是我发现,如今自己的排名比当年更惨,我排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你有没有在乎过我?”
我说:“什么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有我的家人,我的事业!”
他冷笑一声,说:“事业?你那是什么事业?”
这句话深深激怒了我。
我的工作问题已经成了和许宁徽聊天的导火索,每每谈及此,他都是一股不屑的口气,也许是工科生和文科生看待世界的价值观念不同,又或者是许宁徽天生的优越感。
我比较倾向于后者,因为孙岳扬也是工科生,他从来没有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但在许宁徽眼中,孙岳扬不配称之为工科生,他觉得他只是一个小官二代或者富二代。
那天,浅野从台湾回来,我的心里充满了兴奋,连脸上都洋溢着笑意。Lambert的行事作风我不喜欢,虽然上一次做的脚本得到了他的赞赏,但所付出的辛苦也是相当的,我难以想象自己今后每一次都必须加班熬夜写稿,才能换来总监的一点笑意。
浅野从来不会这么要求我们,他不喜欢下班后安排开会,不会在下班时安排工作,许多事情,他更喜欢一力承担,来减轻我们的压力。
我想见到浅野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小说已经写了三万字,我想第一个给他看。
他回来的当天,就叫上我和老胡,还有客户部、策略部的相关同事一起开了个会,讨论那个手表品牌微电影的后期执行问题。
会议结束的时候,大家都收拾了东西离开,只有他还坐在那里看材料,我跟着大家走了几步,又偷偷溜了回来。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在桌子中央的水晶烟缸上轻轻一弹,抬头看到我,歪起半边嘴角,露出招牌式的笑容。
我期待他记起我的小说,主动问我:“你写了多少,为什么没有发到我的邮箱里?”那样我就会告诉他,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努力地写,甚至我还想告诉他这段时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我的感觉,为了证明我是浅野带出来的新人,我是多么努力,向Lambert交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可他却说了三个字——“什么事?”似乎早已忘记我们的约定了。
我不禁有些灰心,只好说:“没什么,我丢了一支笔,看看是不是落在桌上了?“
他翻了翻桌上的材料,拿起一支白漆的铅笔,问:“是你的吗?”
我不知道那是谁的笔,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是。”就伸手去接。
一递一接的瞬间,我的指尖触到了他的,我像触电一般缩回,拿着那只不知道主人是谁的铅笔,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