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许宁徽辅导我学illustrator的时候问我:为什么选择去上海?你在江苏卫视不是也可以实习吗?
我说:因为南京这个城市太小,我想去大城市历练一下。
许宁徽笑了笑,反问我:“你觉得什么样的城市才算大城市呢?”
我说:Youcandoithere,youcandoitanywhere.如果我能适应上海的节奏,我将来可以适应中国任何一个城市。
许宁徽说: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都会支持。话音刚落,他似乎又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挥了一下拳头,说:“作为朋友支持你。”
只是这个动作来得太生硬,我俩都好一阵子尴尬。
2009年7月1日那个清晨,在火车站挥别了老爸老妈和我的好室友林斐斐之后,我在和谐号的呼啸声中开始了一段新的历程。
9点40分到达。拥挤的人流、纷杂的各路乡音、蜘蛛网般的地下铁——上海这个骨子里顽守骄傲的女人,情愿或不情愿地向我张开了她的臂膀。
我此次来上海是住在大伯家。
大伯是一个地道的上海老男人,心细如发、任劳任怨。虽然事先我跟他强调过很多次,让他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坐地铁过来。他还是固执地在火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衬衫汗湿贴在后背上,直到看到我,他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妈是个地道的上海女人,在我进门时,她很精细地把我的鞋子挪到了她心目中认为正确的那个位置,又指示我赶紧去洗手洗脸,我怀疑她内心的独白是希望我最好连澡都一起洗了,所以我很自觉地用了洗手液、洗面奶之类彻底清洁自己——上海人看哪个城市的人都是乡下来的,对我们的卫生程度有着与生俱来的不放心。
大伯家有两套房子,同一层楼,门对门。一套40多平,堂哥和堂嫂住;一套60多平,大伯大妈带着我那六岁的小侄女叶霏尔住。此外还养了一条很威猛的苏格兰牧羊犬,叫Tony,狗狗和孩子都不认生,很快就亲热地往我身上爬。
堂哥去国外公干,堂嫂常驻北京,所以我被安排住在他们那个40平。
入夜,我一个人坐在十六楼的飘窗上,心里涌起一股叹服、激动与卑微混杂交织的奇异情绪。
叹服的是脚下这座城市,霓虹辉煌彻夜不眠,如斯宏大壮阔;
激动的是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在这座城市奋斗生活,再没有父母朋友以及家乡生活二十年的习惯经验可以依赖;
卑微的是我如此渺小、如此年轻,面对社会这所大学茫然不知所措,即使来到上海,也得依傍亲戚长辈,哪一天,要到哪一天,我才能够彻底独立地张开翅膀?
第二天早晨步行十五分钟、坐了40多分钟的地铁、再步行20分钟去实习的那个报业集团报道。地铁里没有电影情节里常见的斜跨苹果笔记本电脑包慵懒地抓着把手的清俊男子,只有半梦半醒的脸,挥之不去的韭菜馅饼气味,人挨着人,随着车厢晃晃荡荡。
这就是上海的早晨,一天从忙碌开始。
铺天盖地的是2010世博会广告——“城市,让世界更美好。”
是不是更美好?谁也无法定论。
我只看见眼前有一片不算全新但偶有惊喜的天地,而身后是等我回家的人。
我被安排在集团旗下的经济报做实习记者。
我以前想也没想过自己会做经济新闻。
长这么大,我对经济一直不感冒:不看经济频道、没炒过股票,大学选修的经济学,差点挂了。
在被商业小神童斐斐同学年少创业的光辉事迹刺激之后,我一度开始咬着牙关注经济,最先从通俗的郎咸平财经节目开始,然后慢慢读一些深点的书,但很快也不了了之了。
但就那一些从郎咸平处刨来的经济常识救了我,第一次见到我的顶头上司兼指导老师吴sir,他就问了一些有关最近股市的问题,我用郎老师的观点答得倒也有模有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平时积累一些有的没的是有必要的,因为你不知道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在对我做完一轮类似面试的提问之后,吴sir终于缓和了脸色,颇为慈祥地笑了。他说:“很多新人刚开始接触这行时也很陌生,你算是比较有悟性的一个,今后就要靠自己多学习多补充了,给那些商界名流做专访很不容易,你问的话如果太外行,就容易被人家轻视,更别提跟你推心置腹。”
我看着他身后那个巨大的书橱里满架子的经济学书,鸡琢米一般地点头。
吴sir又说:我也是南师毕业的,是你们方院长的学生,也算是你的师哥了。
上班第一天就遇到校友,我第一次相信我们方院长在新生开学典礼上说的那句话其实不是吹牛的:“南师新传院是传媒界的黄埔军校。”
但是,叫我把吴sir当做师哥是有心理障碍的。
我没问过吴sir年龄,总感觉他有40多岁了,但听他说他居然是我们学校风流倜傥的张宁老师的师弟。张宁老师的外形和心态一样潮,开着一辆奥迪A6,上课经常一身运动装,没有半点学究的酸气,课余喜欢户外探险,他偶尔跟我们聊聊他穿越某个无人区的经历,让班里无数小女生觅得如痴如醉,我总觉得他的年纪不过32岁。
相比之下,吴sir的面容却充斥着一股刚吃过断肠草才会有的颓败气息,眼下乌青、皮肤灰暗、嘴唇发紫,只有感兴趣的采访对象和选题才能瞬间把他的眼神点亮,也许是常年饿肚子熬夜抽烟之类的坏习惯侵蚀了他的健康。自打跟他共事起,我无数次被迫半夜十一点吃晚饭,然后在深夜两点被他的电话吵醒,上网查看他的E-mail,按他的要求改稿子。
一来二去,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跟吴sir说我不习惯熬夜,晚上改稿子,白天就垮了,再说稿子哪有那么急啊,第二天改也是来得及的嘛。
吴sir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几点,我就是发完邮件给你,习惯性地打个电话,呵呵呵呵呵。
后来我就学会晚上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