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完颜宗望的中军帐时,赫然发现东方瑾也在那里。完颜宗望一身戎装还未来得及卸下,疲惫的脸上眉头紧锁,一走动身上就抖落下阵阵尘沙。
见楚翎进来,里边的两个人便掩口不谈。东方瑾转开视线,楚翎也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完颜宗望的面前。
“完颜大哥……”
“哦,小翎啊,来的正好,我刚想和你讲一件事呢!”还没等楚翎把话说完,完颜宗望便抢在她前面说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可能对你了解洞庭派有所帮助。”
“是吗?”楚翎瞥了一眼东方瑾,发现他充耳不闻状。完颜宗望笑笑,道:“我记得当年在洞庭时,绮年曾和我说过,他们家有一个世交,彼此之间来往的都很频繁,你若去找他,说不定能打听出一些什么。”
“世交?”楚翎想了一想,有些犹疑地问道:“若说洞庭派的世交,过了这么多年,还在不在人世都是一个问题了……”
完颜宗望哈哈一笑,眼中忽然透出一丝精光:“关于这点,你尽管放心。姚家屡世担任宋西陲大将,那姚古更是老当益壮。我已经打听过了,萧如海的世交姚古正随其养子,也就是他的侄子,京畿宣抚司都统制姚平仲留守东京城,你要见他,现在正是一个机会。”
楚翎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东京城内?!这让我如何去见他!”
完颜宗望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办法不是没有,就要看你配不配合了。”
楚翎忽然就有了掉入一个阴谋的感觉,但还没来得及等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完颜宗望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她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个姚平仲,便是自小与绮年有婚约的人。”
完颜宗望望着楚翎,一字一句地道:“就当是为了绮年,也为了我。这次,算我求你。”
楚翎长叹一声。完颜宗望的话让她无法拒绝,更何况,一个自小就与萧家定下婚约的人家,对于洞庭派的出事,不可能不去追查一些始末。
“好吧,那我该怎么做?”
完颜宗望笑笑,回身走到壁上挂的地图前,指着东京城道:“此次东京之战,之所以攻不下来,其中有一名关键人物,那就是宋廷的东京留守,李纲。据我所知,这个老头不仅动员了所有东京城内可动员的军民,对于收集我军的内部情报也及其重视,所以总能够先发制人。而且,他与姚平仲的关系极为密切,所以,要让你成功混入东京城内部见到姚古,就必须先从李纲身上下手。
“根据我的想法,你此次前去,若要取得李纲的信任,除了几个关键点在我的掌控下外,其余的,别说你对大金的了解,就算单纯论身份,区区郡主绝不以服人。再说了你实际并不是我金人,若要你做一些事也委实有些尴尬。所以,必须再有一个合适可靠的人与你一同前去,方能顺利地实施整个计划。”
楚翎不是笨蛋,就算见姚平仲是从私情出发好了,后来又扯上李纲这条线,摆明了这事已绝不是仅仅再考虑私情了。况且要再找一个人和她同去,这中军帐中只有三个人,楚翎相信完颜宗望不是那种喜欢多浪费口舌的人。
所以,他的话是对着两个人讲的,剩下的那个人,就只有东方瑾了。
东方瑾走上前两步,淡淡地说道:“你若是不愿意和我一道,我不会逼你。”
楚翎闻言,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也淡淡道:“不会。从理论上讲,我们俩只是各为其事,所以怎样方便就怎样来,我不会介意的。”
东方瑾的眼梢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但是他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完颜宗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微微一笑,道:“那好,我们就来商议一下具体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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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完颜宗望军营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主帅的中军帐中发生了激烈争吵的事。除了几名高级将领在场之外,与完颜宗望发生激烈争执的便是那位有着异色瞳眸的东方王爷,据说两人的为了破城一事,争吵已经到了几乎要动手的边缘,是旁人死命劝阻才没有发生更严重的后果。不过,这一吵,也使得两人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军中的形势开始发生隐隐的变化。
据说大多数的将领还是站在完颜宗望这一边支持继续以优势兵力集中攻城,但也有一些人悄悄地支持东方瑾的立场,认为强攻并不合适,应趁此机会与宋廷谈判,取得更多的好处才是真。不过说归说,到底完颜宗望才是主帅,就算是心里支持东方瑾的人,其表面态度也大多暧昧不清,没有一个人公开站出来。
这时候,有一个人的态度引起了众人的好奇,那就是前不久才到来的白思卿郡主。按理说,行军打仗并不关女人的事,但是因为白错水在金国德高望重,素以深谋远虑著称,连带着大家对白国师的女儿都有了三分的尊敬,认为她是个心思缜密不下乃父的女孩。现在,思卿郡主公开表态在这个问题上支持东方瑾,这无疑又给全军上下心中平添了三分嘀咕,就算是支持攻城的人也不由再次掂量自己的立场。
深夜,东方瑾的帐中却灯火通明,可以看见东方瑾在当中来回地缓缓踱步,而楚翎坐在一旁默默地喝茶。两个人皆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你也看到了……”东方瑾苦笑,向楚翎微微颔首:“其实,我说的话没有一点分量,根本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说支持我……”
“谁说没有人,我不就是一个吗?”楚翎缓缓放下茶盏,笑了一笑:“其实我觉得,东方王爷才是那个深谋远虑的人,其他人只不过看重眼前得失罢了。”
东方瑾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化为一声长叹道:“我为大金操碎了心,又有几个人能够理解我!”
楚翎眨了眨眼睛,在灯火的照耀下,她的眼神显得闪闪发亮:“不过,说真的,东方王爷好歹是大金血统却还要遭人排挤,最后倒还是我这个汉人血统的郡主来理解你,不得不说,这真是一种讽刺啊……”
东方瑾自嘲地一笑,皱起了眉头:“说到血统,东方瑾身上只流着的血只有一半是大金的,被人看得不起,也是情理之中吧……”
“哦?”楚翎站起身,目光在东方瑾身上上下打量半晌,微微笑道:“那我有一句话要问东方王爷:依你的看法,这仗打下去还有希望没有呢?”
东方瑾苦涩一笑,摆摆手道:“我已经彻底失望了,这种问题,郡主以后就别问我了罢。”他叹道:“那么多年为大金付出的一切,从今天起,彻底化为灰烬了……”
“东方王爷若是愿意,这里有一条路能让王爷您重展雄心。”
忽然,帐子外边一个声音不轻不响地传来,东方瑾与楚翎皆是警觉地一回头:“是谁在那里!”
帐帘被掀开,一个身影悄声无息地溜了进来。来人身着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平凡的脸庞上并没有太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怎么看也就是一名在金营中随处可见的那种兵士。
东方瑾聚眉,冷冷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偷听!是谁让你滚进来的!”
那名士兵无声一笑,道:“东方王爷莫气,我只是听说王爷您被那些金军将领所排挤,替王爷不忿,却又没想到在这里听见王爷失望之语。东方王爷的大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您为大金做了多少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却得如此对待,这明显就是不容您啊!“
东方瑾眯起了眼:“是谁教你这些话的?”
那人不答,只是微笑,停了停,他像是试探性地问道:“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难道就真的不再插手任何事了?”
东方瑾颔首,冷冷地望着他:“我明日就打算离开。这场战争到底结果怎样,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楚翎微微一笑,在一旁接上话道:“我和你一起走。”
“郡主这又是何必?”
“女人本不应该管这些事。况且,我待在这里,也并不自在。”楚翎的目光定格在来人身上,“你究竟是什么人?方才你说另有一条路,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人咧嘴一笑,低声道:“不瞒王爷和郡主,依我看来,你们身上流淌的汉人血液,与其在这里遭受金人排挤,倒不如就到汉人的地方去。汉人可是更有容人的胸怀啊!”
“你的意思,”东方瑾皱起了眉,“是让我投靠宋廷?”
“这未必不是条更好的路啊!以东方王爷的才华,必能得到重用!”
东方瑾盯着来人,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他忽然冷笑一声,厉声道:“你竟不必装了!什么投靠,分明是蓄意引诱,想落我口实,到时候我东方瑾一世清白就会尽毁,你们也就如愿了!告诉你,我是不会上你这个当的,今天你若是想活着出去,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那人被东方瑾一双眼睛盯得直发毛,压低了声音道:“东方王爷难道还不相信我说的话么?”只见东方瑾的眼神愈来愈寒,他跺了跺脚,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上前来:“这样,东方王爷总相信我不是别人派来引诱你口实的了吧!”
楚翎接过那东西,在手中翻覆一看,递给东方瑾道:“是东京城的令牌。”她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人,“原来,你是个细作。”
东方瑾望着手中的令牌,默默无语。他随手把东西抛还给那人,淡淡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公然引诱金国的王爷叛变。你知不知道,若是我不答应,只需一声令下,你的脑袋就会马上掉在我的面前。”
“我当然知道。”来人微笑道,“不过我的性命,比起大宋的江山来说,就是轻于鸿毛了。我知道东方王爷是明理的人,自然明白权衡轻重利弊。与其在这里做一个不受重视的王爷,倒不如到更适合自己的地方去。就像金人常说的那样,矫健的海东青,要有辽阔的蓝天任它飞翔,才能够征服土地。东方王爷,我希望您能仔细的思考。我的命就摆在这里,你若是不愿意,随时可以把它拿去。”
东方瑾望着那人的脸,久久不语。楚翎笑道:“你若是我的手下,我定然提拔你。”说着,她回过头,向东方瑾微挑起眉:“东方王爷,他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说不定你想要的东西,宋人可以帮你夺过来也未可知。”
“郡主说的没错,东方王爷若是来到我们大宋,我可以保证,得到的东西只会更多。”
东方瑾的眉间终于,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你有办法让我们顺利进城吗?”
听得东方瑾如此问,来人晓得他的心理战已然成功,不由地欣喜若狂,连忙道:“这点请东方王爷放心,与我同来的人还有两个,我们就算拼死也会把王爷与郡主安全送入东京城。到时候一进城,自然有人接应,请王爷与郡主不必担心。”
东方瑾冷笑一声,道:“拼死?若是斡离不多花了点心思,区区三个人,恐怕拼上你们的下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罢!”语毕,他从袖笼中掏出一个纸包扔给那人:“去先去找两套与你一样的衣服,最好不要给人发现。把这放在吹管中,如若真遇到阻拦,把药粉吹在对方脸上。你们是做细作的,这些事,我相信不会做不好吧。”
那人捧着纸包,脸上不由浮现出敬意。他点头,道:“东方王爷一切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说罢,掀开帘子四下里一张望,就像一条蛇一般,无声无息地滑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