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莲从哪里搞来了两匹马,楚翎也不想多问。此时金军主力已步步紧逼北宋政治心脏汴京,才登基的宋钦宗的消极抵抗并未有起到很大的作用。大批大批的流民向南方奔逃,而楚翎他们却快马加鞭地往北方赶去,实在是一种很奇特的景象。
紧赶慢赶了数日,传来完颜宗望率领的金军东路军渡黄河,下滑州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楚翎不由的暗暗担忧。她之前大致了解过北宋的地理,宗望的军队推进的如此之快,只怕汴京岌岌可危。形式虽然危急,但是在她的印象中,距离“靖康之耻”北宋灭亡还应该有一段时间,她所要面对的局面,还不至于马上失控。
“你是怎么想的。”在看过了无数形状凄惨,控诉金军暴行的难民之后,莲终于忍不住发问:“你真的有把握见到那个金军统帅吗?”
楚翎勒住马,深深思考了一下,坦白道:“我不知道。”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莲:“所以我不想让你来和我冒这个险。”
“和你冒险?”莲轻笑一声:“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才是真正的冒险吧!”
楚翎笑笑,并不置一词。随着北方的消息不断传来,她的心中也愈加忐忑不安起来。那晚在完颜宗望军营中的对话这些天在楚翎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他说的每一句每一字,伴随着那让人无法忘却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楚翎的心灵,让她不断是质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手不由地伸到腰间的荷包中,紧紧地握住了里面的一样物事。低头,望着双生铃在她的腰间轻轻摆动,楚翎喃喃自语道:“绮年,那晚,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莲拍马赶上了她,向四周一望,道旁是一片萧疏的林地,于是对楚翎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两人下马,把马牵到林地中一片较为宽敞的地面上栓好,任它们自去吃草。莲从马鞍袋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对楚翎道:“你先在这休息,我去附近看看,取一些水回来。”
“嗯。”楚翎在树根边上坐下,抬头望着莲道:“你小心一些,快去快回。”
“该小心的人是你吧。我不在,不要随便乱走啊!”莲微微一笑,转身离去,那披散的黑发衬着玄色的衣袍在微风中飘荡,他身边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下来。
直到莲的身影望不见了,楚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树身上开始闭目养神。林间沁凉的风穿过树梢,发出一阵阵飒飒的响声,冬天干燥的落叶堆在脚边,在泥土中蒸发出微微陈腐的气息。耳边不时传来两匹马啃着草根,喷着鼻息的声音,四周仿佛陷入了一种自然状态下的寂静。所有的思维都开始渐渐沉淀,楚翎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楚翎忽然自觉地惊醒。四下里一望,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定睛一看,就发现两匹马似乎显得有些躁动不安。楚翎走上前去拍拍马的脖子,可一向温驯的花母马一直不肯安静下来,一蹄子踢在了楚翎的小腿之上。
刹那间的疼痛让楚翎顿时跌坐在了地上。一阵大风掀过林间地面,她的心中没来由的一悸,一种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感觉整个人有一瞬间的耳聪目明,那遥远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扶着树身忍痛站起身来,楚翎向北面走了几步,忽然睁大了眼睛。她不再犹豫,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托着她轻盈而迅速地在林间飞奔起来,犹如最灵巧的鹿般敏捷,如最深夜的蝙蝠般悄声无息。
眼前忽然闪过几个人影,念头只是在脑子中一闪,身体就立刻做出了反应。楚翎伏身于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土丘后边,土丘上的几棵树成为了最好的遮挡物。她悄悄地露出一双眼睛,才往前方扫视一眼,所见的景象就令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
林地中的光线足够明亮,可以使她清楚地看明白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一名行止儒雅的男人,从他的衣着来看应该是个女真贵族,负手而立间,神态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既有悲哀,更有兴奋。在他的身边,站立着一个身材窄小的黑衣人,神色木然,楚翎总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
而这两个人的对面站着的那三个人,每张脸对楚翎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其中尤其是那双眼,望着他冷冷的目光时,楚翎竟然感到了一瞬间的眩晕,一下子回想起了第一次和他见面时的场景,那也是他站在前面,而她在一边偷看,当她接触到那双没有任何情感的蓝黑瞳眸时,她的全身犹如被电流击过。楚翎明白,若是那时回忆起这一幕场景,所剩的感觉只有害怕;但若是今日再回忆起——当时的害怕的感觉在脑海中一点点的退潮,最后剩下来的,又会是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得东方瑾冷冷地开口:“真是想不到,堂堂元帅右监军,竟然会在战况如此激烈的时候孤身南下,所为者竟是区区一名东方瑾。怎么,当真西军围太原不下,从上到下就无事可做了吗?”
“东方王爷真是会说笑,希尹此次前来,只是来向东方王爷传达皇上的口谕的,何必搞得双方如此剑拔弩张的呢?”对面的男人虽然是笑着说这番话的,但是他的语气中,却分明含着浓浓的轻蔑。
阿齐“哈”了一声,眯起眼睛道:“谷神,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要以为我们不清楚!传达口谕?我可不记得元帅右监军大人最近回过上京啊,又哪里来的口谕?”
完颜希尹微微颔首,向东方瑾笑道:“我说东方王爷,难道王爷的手下就是这么个德行?这以下犯上的习惯,别说我们大金了,恐怕在中原,都是该被打死的吧!又或者说,东方王爷在中原住的这么些年里,就没意识到这点,根本不把自己当主子呢?”
“你!……”阿齐豹眼圆睁,几乎喷出火来,就是上前几步,却被东方瑾伸手拦住。
“既然是传皇上口谕,元帅右监军何必把他带来。”东方瑾一双蓝黑瞳仁冷冷地盯住完颜希尹身边的那个黑衣人,其间透露出来的光芒几乎可以把一个人的心脏冷固到无法跳动。
完颜希尹扬起嘴角,伸出袖笼里的手指轻轻一指:“是这样的。这次皇上除了给我口谕之外,还承认了一名汉人为我大金臣民。我知道这个汉人曾经与东方王爷有点小小的过节,所以这次特地带他过来,是想告诉东方王爷,现在大家都是大金的子民,都该是一条心齐为我大金,所以恩怨什么的,都让它过去吧。以后东方王爷可记得看清楚了,这是效忠皇上的臣子,皇上可不允许他的臣下被随便找个理由灭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点,东方王爷和汉人混了那么久,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吧!”说着,他的手指动了一动:“阿速庭,还不过来见过东方王爷!”
那黑衣人跨前一步,低头拱手道:“在下阿速庭,见过东方王爷。”
他一开口,那尖细的嗓音令楚翎就猛然忆起,这人就是当时第一次见到东方瑾时与他讲话的那个人,不禁心里疑惑,看当时的情形,他应该是东方瑾的人才是,现在怎么又站到别人那边去了?难不成,东方瑾也被人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