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酒!”忽地,一个牛皮酒囊重重地落在桌面上,阿齐一惊,转头看时,楚翎正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茶喝。
东方瑾不再言语,无命又低下头开始吃饭,阿齐只得掩住了口,他瞪着眼睛向楚翎道:“让你去买酒怎么买到现在才回来!你是想渴死老子啊!”
楚翎白了他一眼,道:“不是有茶么?你想渴死,恐怕很难吧!”
“我就算渴死也不喝那玩意!”阿齐冷哼一声,打开牛皮囊往嘴里猛灌了几口,皱着眉头道:“奶奶的,这是什么玩意?又淡又薄,号称光州第一佳酿的东西,竟连烧刀子都不如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楚翎不以为然,“受战争的影响,大量难民南迁。这凤翔镇乃光州第一重镇,人数的剧增势必影响当地的水源。而这酿酒,重要环节之一就是要水好,水一旦产生变化,酒的质量下降也难免了。”楚翎说出自己的想法,并没有注意到除了阿齐,连无命与东方瑾都抬头来看着她。她从身边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几块糕。
“尝尝吧,我买的,听说是凤翔镇的特产甘草糖糕呢!”楚翎笑眯眯地,拈起一块糕尝了一口,忍不住叹道:“真的很好吃啊!”
阿齐只是哼了一声,鄙夷地道:“这种女人吃的玩意,我才不吃呢!”话刚说完,就见东方瑾伸手拿了一块,紧接着无命也取了一块吃了起来,脸不禁一阵红一阵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楚翎没有理会他的话,此时她的注意力全被大堂中央那几个青衣门人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大约十一二岁,长的十分瘦弱的小男孩,穿着一袭宽大甚不合身的青色衣袍,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酒坛子,气喘吁吁地走到那三个青衣门人的桌前,道:“师兄,酒买回来了。”
那个青衣壮汉不由分说,一把把酒坛子从小男孩的怀中提了上来,拍开坛口的封泥,笑嘻嘻地对其他两个人道:“来来来,咱哥仨好好尝尝这小子孝敬的光州第一佳酿!”说着就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
小男孩啜嗫着嘴,还有些眼巴巴地瞟着桌上的好鱼好肉,一个刺耳的哐啷声传来,他的身子剧烈一抖,来不及反应,拖在脚下的青衫被酒泼湿了大半。
“你拿的什么破玩意糊弄我们!”青衣壮汉猛地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往外推移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他一把揪起小男孩的前襟,瞪着双眼道:“你家送你进青衣门不是孝敬了不少钱吗?怎么,拿出几两银子来给师兄买个酒就这么困难吗!”
小男孩被他吓得不轻,一张脸变得刷白,眼睛惊恐地张大,泪水不住地往外涌:“五、五师兄……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确实是光州第一佳酿……我没有骗你们……”
“是?是你妈个屁!”那个五师兄粗暴地拎起桌上的酒坛子,用力地塞在小男孩的嘴边,不管坛子与男孩牙齿相撞所发出的尖利声音,他没头没脑地就把酒水往小男孩嘴里灌去,一边说着:“你自己尝尝,这种村酿,连狗都不愿意舔的东西,也敢拿来糊弄我们?”
大堂中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几个青衣门的师兄弟身上。阿齐的脸色在瞬时间变得很难看,因为他正在喝着所谓的“连狗都不愿意舔”的“村酿”。
“唉,真是作孽……”楚翎听到旁边的客人轻声地叹息,“青衣门大肆招收门人,收取高额的费用,说什么入了青衣门就有了一生的保障和指日可待的荣华富贵。这样看来,刚进门的弟子竟是连小厮都不如,将来还有哪个父母愿意花银子送自己的孩子进去受这份罪哦……真是……”摇摇头,那客人招手叫来了小二:“结账。”
这青衣门,还真像现代的传销组织。楚翎心下思索着,眯起眼,看见那男孩早就被酒水灌得喘不过气来,他那五师兄手一挥,整个人就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三师兄,五师兄,六师兄……”男孩哭着,张开嘴,就有血流了下来。刚才那五师兄用力太狠,两颗牙齿早已被酒坛子磕下来,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骗你们……这酒、这酒确实是我从那个卖光州第一佳酿的酒楼里买来的……为了我入门,家里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我娘给我的钱……给我的钱还不够买这坛子酒,是我当了我的袄子才买回来的……”
阿齐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攥紧了拳头,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欺人太甚!”便欲起身。东方瑾瞥了他一眼,阿齐一愣,立刻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思,不由地强压下心中的怒气,随手抓过一块甘草糖糕塞在嘴里,把牙咬的格格响。
楚翎看着小男孩穿着单薄的衣衫,瑟缩着肩膀在地下一脸泪一脸血地哭着,她忽然感觉心中一块地方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一种似曾相识的孤独、害怕与彷徨如洪水般流泻了出来,淹没了她的脑海。她再也忍不住,“腾”的一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受到巨大的推力向后倒去,砸在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砰!”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包括那三个青衣门人。看见东方瑾的眉毛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楚翎的脑子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她转过头,有些尴尬地向那几个青衣门人笑了笑,见到他们看她的目光,已明显带上了警惕,在懊悔自己头脑发昏的同时,心中同时升起了一丝不甘。
忽然,楚翎的目光一扫,见到那几个青衣门人吃了大半的饭菜,心下灵光一动,抄起桌上的那包甘草糖糕,笑眯眯地走了过去。
“这几位兄弟!”楚翎走过去很热络地招呼道,只有一个瘦长的青衣门人发出冷冷的哼声。
“我说,三位都是外地人吧,第一次喝这种光州第一佳酿?”楚翎大喇喇地抓起桌上的坛子闻了一闻,似乎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酒是正宗的,可惜三位兄弟喝错了方法,这样牛饮,如何能尝到正宗的美酒!”
那青衣壮汉五师兄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这酒不是光州第一佳酿?”他的目光再次恶狠狠地瞪向地下的小男孩,男孩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啜泣。
蠢驴!语文没学好吧!楚翎在心中暗骂着,伸手拉起了惊恐的男孩:“这位小兄弟买的的确是正宗的光州第一佳酿,我可以作证。因为我当时也在那酒楼里买酒。”她微笑着问小男孩道:“小兄弟,你说,你去的是哪家酒楼?”
“扶醉居。”小男孩虽惊惧,但是表达还是十分清晰的。
楚翎点点头,对那三个青衣门人道:“那就没有错了,凤翔镇卖正宗光州第一佳酿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幸好幸好,她去替阿齐买酒的时候打听的仔细,否则现在也不敢这么卖弄了。
“就她还想装本地人?话都讲不圆的,莫露馅了才好。”阿齐见楚翎装腔作势的,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口中低念道,又忍不住密切注意着前面的一举一动。
“那这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瘦长的青衣人冷森森地开口,嗓音就像被刀割过一般,哑得不是一般的难听:“号称光州第一佳酿的酒就这么个味道,未免太砸招牌了吧!”
楚翎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哥,你忘了我才说过,是你们自己不会喝这酒吗?”
五师兄忍不住插嘴道:“不就是酒吗?嘴一张就灌一口进去,还有甚么讲究!老子喝了这么多年的酒,还没哪个说我不会喝的!”
听了他的话,楚翎叹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打个比方吧。”她用手指指青衣门的三个师兄弟,悠悠道:“你们穿上这身衣服是人,脱下这身衣服也是人,既然都是人,你们干嘛还要穿着衣服?”
“嗤!”一旁就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身材粗壮的五师兄拿眼用力地瞪过去,脖子上的青筋开始一根根往外爆:“你是在骂我们?”
“打个比方而已,这样有错吗?”楚翎摊了摊手:“难道你们不是人?”
“你!”五师兄的青筋爆到了脑门,一甩手又想冲上前,楚翎连忙后退了两步。
“师弟!”哑嗓子的青衣门人开口喝止,他冷冷地望向楚翎:“那你的意思又是如何?”
关键的来了。楚翎暗暗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道,凤翔镇有良知的人们啊,请你们不要说任何话吧!她扬起笑脸,把手中的纸包抛了过去,哑嗓子一把接住,打开,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甘草糖糕。凤翔镇的特产。”看着那三个师兄弟不解的表情,楚翎微笑道:“甘草糖糕出自凤翔,光州第一佳酿也出自凤翔,这不是没有理由的。”楚翎走过去,拈起一块糖糕道:“要品得光州第一佳酿的真正美味,必须先吃甘草糖糕。很多人不知道这个道理,觉得这光州第一佳酿徒有虚名,可是他们误会了。没有先吃过这甘草糖糕,喝光州第一佳酿不会觉得它比普通村酿好多少;但是若是吃过了这甘草糖糕再喝这酒……”楚翎咬了一口糖糕向他们示意,俯下身,目光灼灼地从他们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你就会体会到,什么叫做……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