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中,莲依稀可见前方有一个黑衣身影,从他的身法上来看,他似乎是故意地放慢了脚步,与自己保持着一段可见的距离。莲暗暗咬牙,提足了真气在胸中,紧跟着黑衣人的身形,渐渐地就向南出了城。
来到城南郊外的一片荒坟地时,莲停了下来,发现黑衣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四下环望,那东一簇西一堆的乱坟岗子在黑暗中闪烁着点点磷光,远远地,城内传来隐隐的梆子响声,细细一听,才交二鼓。
立在乱坟丛中,莲呆了半晌,感到胸中的一口气渐渐飘散,转过身方欲回去,忽然听得一阵冷冷的笑声,顺着阴凉的夜风传来,显得格外的诡异。猛然回头,莲就看见那黑衣人赫然立于一块断碑上。
“这就是在武林大会上拯救各大门派的少年英雄?功夫可真出乎我的意料!”黑衣人不仅从头到脚都包裹在一袭黑衣当中,就连一张脸,也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在暗中放射出的精光令人不由浑身寒毛直竖。
“身法涩顿,气息短促,如此身手,怎是能够救下中原众路高手?”
黑衣人一字一句,如尖刀一般剜着莲的心。他的手指不由一根根攥紧,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几个字:“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黑衣人发出一阵桀桀的笑声,银光闪烁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莲:“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工夫引你出来,就是来听你这样一句话的?”
见莲低着头不做声,空气中清晰地传来骨节清脆的声响,黑衣人冷笑,望着莲的一双手缓缓道:“千日莲花指,这种功夫,你就是练一辈子,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莲抬头,眼中迸射出浓浓的怒意,在瞬间展动身形逼近黑衣人,十指如电,眨眼间已是十招送出,招招直逼对方命门。
黑衣人的一双手负于背后,一动也没有动,就这样直立于碑上,仅是闪动身子便已悄然无息地躲过了莲的猛烈攻势。
犹如噩梦重现,莲的脸在一瞬间变得如死般苍白。他停下手,直视着黑衣人冰冷的眼睛,怒吼道:“你出手啊!不要以为你功夫高我就会怕你!你不出手我是不会留情的,或者你动手,让我死个明白!”
“死个明白?”黑衣人的声音中带有浓浓的嘲讽,“只怕我出手,你连明白的机会都没有!”他望着面如死灰的莲,伸出右手道:“既然你要求,那我就满足你。”
话音刚落,莲还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四周如一道疾风袭过,胸口一阵剧痛袭来,腥甜涌上喉头,他张口就“哇”地吐出大口的鲜血,所有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跌倒在地,莲低下头,发现自己胸前有五道血痕,伤口不深,显见得是对方手下留情,他带着屈辱与怒意抬起眼,还没开口,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四周的乱坟,那些大大小小的碑石已经成为了无数碎石散落一地,许多的坟土也被剧烈的力量所炸开,露出里边森然的白骨,其中一座坟中竖起的手骨,更仿佛是里面的死人自己刨开了土想走出来,直教人不寒而栗。
这一招的威力可想而知。莲目瞪口呆,忘了自己胸前的伤痛。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霸道而强大的功夫,望着黑衣人的神色,也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黑衣人从站着的断碑上走下来,走到莲的面前停下:“看见了?这才是真正练指的人该有的功夫,你那千日莲花指和它比起来,就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不够形容!”
莲默默无言,低下了头,用袖口拭去唇边的血渍,心中已然承认了这一事实。
黑衣人冷笑,道:“这么多年来,性子还是如此。就不想想,一样的血,还能妄想改变什么吗……”他话锋一转,冷冷对地下的莲道:“你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走到五步开外,黑衣人望着一身狼狈的莲,静静道:“千日莲花指,乃是佛经中化出的一门功夫,要求习此功者质地纯善,心无杂念,而你,明显就不是这样的人。”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中不掩轻蔑,却隐含着一种莫名的激赏,似乎要破土而出:“你的师父教你这门千日莲花指,目的就是要克制你心中的嗔痴妄念,但这嗔痴妄念于你,却本是一种天性,若是一直被克制着,无论是于功夫还是于你自身,都无益处。”他伸出一只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就教你一门功夫,你心中的嗔痴妄念,便是这门功夫的养料,嗔痴越重,妄念越深,这门功夫的威力也就越大。”
黑衣人出手,只听得耳边劲风呼啸而过,似乎有一股血腥味弥漫上来,老坟新坟全部被炸开,血肉白骨四溅。莲不禁掩住了口鼻,强压下心头那阵恶心之感。
“一指千骨,妄念之巅。”黑衣人收手,目光炯然地望着莲:“我现在就把这门灭天搜魂手传授与你,只要你勤加练习,假以时日,我敢保证,不怕这江湖不任你横行!”
莲咬着下唇,心中汹涌激荡。他望着黑衣人半晌,有些犹疑地开口:“你……为什么要教我?”
“为什么?”似乎是莲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黑衣人挑了挑眉毛:“因为我看你顺眼,不想一棵好苗子就这样被埋没,这些难道不是理由?”
是理由,但是……莲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思及师伯收徒的古怪要求,眼前这个人的理由便倒也显得合乎常理。他咬了咬牙,道:“我若是学了你的功夫,岂不是背叛了师门?我岂能当这种无义之人!”
听闻莲如此说道,黑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之大,令莲不由地怒上心来。
“难道说不肯背叛师门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么!”
黑衣人摇摇头,伸手拍着莲的肩膀,眼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你放心,你学了我的功夫,根本算不得你背叛师门。”他悠悠地道:“因为,我本就是星宿派门下之人。”
“什么!”这下轮到莲大吃一惊了,他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眼前的黑衣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你就是我那大师伯?”
“可以这么说吧。”黑衣人望着莲,微微点了点头,“虽说当年我离开星宿派,倒并没有说过脱离师门,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师伯。”
莲望着眼前的大师伯,清醒渐渐浮上头脑:“你怎么知道我是星宿派的人?我在这边并无亲眷,连认识之人也无,你又是从何得知?”他冷冷地说道,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黑衣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莲,仿佛觉得他这种警戒心来得很可笑:“我不但知道你是星宿派的人,还知道你的师父是南斗,与师兄北斗一起隐居在九幽山,是也不是?”看见莲的脸色微变,他不禁冷笑:“若说那北斗与南斗,在星宿派当中,功夫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可惜他们不识时务,天下大乱正是争雄之际,反倒是宁愿躲在山中老死一生。你既已经下山,那就应该有所领悟,以现在的时局,便是强者为王,若是你就愿意守着那不成气候的武功,便当我今晚什么也没说。我不想为了一个没有志气的人多浪费时间。”
“我……”见莲的样子,像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黑衣人正色说道:“纵然你现在并无王霸之心,但有了绝世武艺,还有谁敢不敬你?就算是你自己,想要什么,想保护什么,都不是举手之间的事?这点,你不会再看不透吧!”
如雷轰电掣般,这番话正触到了莲的心事。想着当日被踏断十指的耻辱,与在少林无力争衡的悲哀,一股热流在他的心底沸腾起来。莲再也不多想,笔直在黑衣人面前跪下,低声道:“请大师伯传授武艺。”
黑衣人眯起了双眼,望着莲绷得笔直的后背,一丝很轻很轻的笑意从他那双眼角中流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