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完颜宗望所料,第二天一早,完颜宗翰就带着部下向东方瑾请辞。东方瑾淡淡地答应,就像昨晚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完颜宗翰状似随意地问起完颜宗望为何来此,他只答宗望突然到来,自己并不知情。
望着完颜宗翰深思的表情,东方瑾眼中没有一丝情感,直到看他带着部下走出东方府,半晌,他才命人唤来了无命。
无命递上了一张纸,东方瑾拿眼略一扫视,口中冷笑,道:“就是这个?”
“是。”无命低头回道:“多亏主子事先料到,她的武功竟然不低,西书楼的高手全都被迷香所放倒。”
“区区迷香而已。”东方瑾缓缓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连迷香都挡不了的人,算何种高手。告诉下去,西书楼的暗守,全都给我换了。”他向门外走了两步,停住道:“你知道那些换下来的人该怎么办。”
“属下知道。”无命不敢抬头,言语之间僵硬且无情:“不留一个活口。”
东方瑾挥挥袖子:“那就去办吧。”说罢,便走了出去。
自从被楚翎想法子逃出来后,东院的看守加强了二倍不止,平时寂静的东方府东面也因为这个缘故而热闹了不少。守卫们见到主子远远而来,慌忙立正站好,他们可不想像先前两个看守家人一般,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主子!”守卫们齐齐问候,东方瑾走到门前,示意站在一旁的人把门打开。
“吱呀”一声,门被不轻不重地推开了,第一眼就看见楚翎趴在桌边,正翻着一本书,眉间的伤口已被包扎过,而自己昨晚丢给她的外袍此时正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
“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嘛。”东方瑾走过去,拿起她正在看的书,翻了翻封面,发现是一本《新唐书》。
“你读史?”东方瑾望着她,眼中显出几分好奇。
“读史才能更好地了解当下。”楚翎淡淡道,拿起桌上的衣服递了过去:“你的衣服,还给你。”
东方瑾没有伸手去接,他直直地望着楚翎,似乎想从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不一样来。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楚翎见他并不是在乎他的那件外袍,便把衣服随手往桌上一放:“这种对于我来说一辈子耻辱的事情,你就这样问出来,难道不觉得不妥吗?”
东方瑾不由地笑了笑,泰然自若地在椅子上坐下:“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吃亏了。”他挑眉,“能在粘罕手下逃出的女人,你还是第一个。”
楚翎皱起了眉头,她对东方瑾的这番话并不感到舒服:“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它使我恶心。”她走近了两步,望着微笑的东方瑾,直言道:“我倒是想问你,你准备把我软禁到什么时候?”想了一想,她继续说道:“我对于你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若是你认为是我给你下了毒,那么大不了我想法子帮你把毒给解了,这样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东方瑾失笑,他站起身来,从高俯视着楚翎紧抿着唇角的脸:“你在少林坏我大事,又知道了我那么多秘密,你还想着两不相欠?”他的眼神瞬间变冷:“这笔账,你能算得过来吗?”
楚翎低下头,暗暗咬牙。她知道,东方瑾并不是那些寻常可以骗得了的人,必不会轻易地放过了她。但是对她而言,纵然眼前站着的人有再难对付,她还是要搏一搏。不能再这样受他控制下去了,楚翎在心中下了决心,攥紧腰间的双生铃,前面,还有更艰难的任务等着她,决不能在这里停步啊。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思考了一会,楚翎开口道,“你费那么大的劲把我软禁在这里,我想不仅仅是为了防止我走漏你的秘密吧。”
东方瑾微微眯起了眼,在楚翎身上打量了一转,不由地勾起了唇角:“聪明。”他拂袖回身,望着窗外,淡淡道:“我的确是需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想了想,楚翎又斟酌着补充道:“只要这件事不违背我的原则,能在我们俩之间扯平,我可以答应你。”
“哦?”东方瑾忽而转身望着她,眼中亮了一亮:“答应的那么干脆,你就不先问问我到底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办的吗?”
楚翎嗤笑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既然都已经说了,难道还由得我不去吗?倒不如直接答应了,也省的费口舌,你说呢?”她目光炯炯地望着东方瑾,脸上并不少机灵。
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东方瑾的脸上隐然浮现出了笑意。这个女人的确很出人意料,或许他真的没有看错人。
“放心,我不是让你去做什么为难的事。”东方瑾缓缓开口,语气平静,但听在楚翎耳中,却不是那么的简单,似乎是一件酝酿很久的阴谋在呼之欲出。
走近楚翎的身边,东方瑾微微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揭开她眉间的纱布。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额头,忽然就想起那日东方瑾见完颜宗翰时的形象,楚翎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头。
“这是谁替你包扎的?”手指轻触她上了药的伤痕,伤口纵长,且深,对于一个女孩子家来说,在眉间有如此一道可怕的伤疤,恐怕算是毁容了。东方瑾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把手指放在鼻下略闻了闻,发现用的药竟然是上好的雪莲续生膏。这药就算是在中原也不轻易得到,她被他一路挟持而来,就更不可能有了。东方瑾不禁有些讶异。
“你是说这药吧。”看出了他的怀疑,楚翎干脆就告诉他:“昨晚吴伯送来的,就这么一个小瓶,好金贵的样子。看他那表情,好像给我使就是浪费一般……”吴伯是东方府的管家,忠心耿耿十几年的老家人了,东方瑾可以确信他不会擅作主张。
那只有一个人了。东方瑾打量着楚翎,身材单弱,脸庞窄小,一头嫌短的黑发略显粗糙地绾起,怎么看也不算是标准的美人,只有那双眼睛,或笑或怒间,闪烁着似乎是宝石的光芒,与他往日见到的那些死气沉沉的女子相比,她仿佛就是把灵魂养在了眼睛里,一颦一笑都带有无限的生机。
既然他都这样做了,东方瑾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他低下头,状似随意地翻弄着楚翎摊在桌上的《新唐书》:“你应该知道,大金与中原不同,中原一贯是皇帝的儿子做太子,但是在大金,谙班勃极烈却未必是皇上的儿子。”他抬头望着楚翎,见她眼中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继续往下说:“当今大金的谙班勃极烈是皇上初登基的时候就定下的,完颜斜也,汉名称为完颜杲。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论军功,则更与皇室的许多成员都没法比。初时大家都还安心,但是随着南侵的深入,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心下对杲这个谙班勃极烈不甚服,而其中,便数粘罕最甚……”
“我明白了。”楚翎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粘罕想打这个谙班勃极烈的主意,而你却是完颜杲的忠实支持者。”
“可以这么说。”东方瑾笑了笑,逼近她的脸:“但你必须知道,杲若是想在权力错综复杂的上京立稳脚跟,还缺一名关键人物的支持。我这次想让你做的,就是去赢得这名关键人物对杲的支持。”
楚翎对东方瑾忽然的咄咄逼人不禁后退了两步:“你们金国的关键人物让我去争取,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东方瑾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更深,泛着十足的把握:“这件事,非你不可。”
“我?”楚翎将信将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有那么重要吗?”
“并不是你那么重要,而是你,非常之适合。”东方瑾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上上下下打量楚翎的眼光,仿佛是在看一件难得的宝贝。楚翎心中不由地泛起一阵寒意。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她突然开口,望着东方瑾稍稍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道:“你不是金国的小王爷吗,也就是皇帝的儿子,按理来说地位高的很。但是在这件事上,你似乎不仅说话的权力不大,我看就连完颜宗翰也对你不甚恭敬……还有就是……”她偷眼看了看东方瑾面无表情的脸庞,“你长得并不像女真人,更像是混血……呃,我是说,一个金国的王爷,哪有常年居住在宋地的……”
那双蓝黑异色双瞳中忽然迸出的冷冽寒光让楚翎住了嘴。她望着东方瑾默然不语,比满山风雨欲来之前还要阴沉的脸色,不由地有了一种感觉,东方瑾的身份,并不是像她看到的那么简单。
“我告诉过你,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往往就会令人送命。”瞥见东方瑾衣袖下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楚翎的心中也不由地颤了一颤,想到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她也后悔自己方才的话的确欠考虑了些。
“大金的王爷如恒河沙数,一个虚名不值几个钱。”东方瑾淡淡开口,平淡得仿佛事不关己:“女真族与汉族不同,看重的是战功与勇猛。这也是为什么粘罕虽身为国相撒改之子,但其地位却比一般王爷都高很多。”
“是吗……”难得东方瑾竟然跟她讲了那么多,楚翎暗暗吐了吐舌,一眼瞥见他的整个右手腕都泛着紫色。
“你的毒……好像更厉害了……真的不需要我帮你解吗?”完颜宗翰既然已走,东方瑾也就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楚翎又觉得自己太好心了,别人又没又提出来让你解毒,要知道,在她面前站着的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金国人,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东方瑾向她摊开右手掌,似笑非笑:“你这‘咒毒’,不是需要非常洁净之物吗?我这东方府是恶魔住的地方,自然没有你要的东西。”
听东方瑾这么说,知道她当日在少林那番胡诌根本没有骗过他,楚翎有些不自然地笑笑,移开眼神道:“这个……我当然有折中的法子……”半晌听不见东方瑾的回答,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开始迅速变冷,楚翎慌忙改变了话题:“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需要我去办什么事……”
“很简单。”东方瑾的目光一移开,楚翎顿时感到身上一阵轻松,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成为国师失散多年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