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拉开门,楚翎看也不看就把拨火棍使劲向外抡去,却发现棍子被一股力量所架住,动也动不了。
“你疯了吗?!给我睁开眼看看清楚!”
定睛一看,楚翎不禁呆了一呆。门外站着的人,衣衫已被雨水所打得透湿,黑发粘在额角,雨水不断地顺着淌下,原本精致的眉宇此刻却一如满山呼啸的风雨,凌乱到不见一丝生气。
楚翎愣住了:“莲……你怎么……”
莲扔掉手中的拨火棍,伸手拉住楚翎,手心中尽是冰冷的雨水。“不要问那么多,现在快点跟我来!”声音喑哑到不像话,与满身狼狈结合在一起,楚翎都禁要怀疑,这是那个一向整洁,容不得一丝污秽的莲吗?
“这是要去做什么?!”被莲拉着冲入雨中,铺天盖地的风雨就席卷而来,雨水打在脸上是冰冷的疼痛,楚翎甚至张不开眼睛。“你起码先让我去把门给关上!……”
“来不及了!”莲嘶哑着喉咙,咬牙揽起楚翎的腰,纵身跃入黑重重的树影之中。
“……”楚翎倒抽了一口气,景物在眼前一闪而过,时不时地有树枝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痛楚才开始燃烧,就瞬间被冷雨所浇息凉透。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楚翎望着莲,语气之中掩盖不住愠怒,“你知道这样的做法很不礼貌吗?”
莲的脸庞上已经有了好几道伤痕,混合着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他抿紧唇角,看不清眼眸中的颜色,这般狼狈,与他平日的形象简直相去千里。他没有去看楚翎的愤怒,只是咬紧牙,加快了速度。
正当楚翎要爆发之际,耳边传来的一句话,使她在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思维。
“师父快不行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楚翎苍白的脸庞,脸上血与雨交错横流,使她看起来更像是午夜的女鬼。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竟是空空如也,呆了半晌,方伸出手拉住莲的衣袖,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师父……是谁的师父?是你的,还是……”
“我们两个人的师父。”
巨雷滚过天际时,楚翎只觉得脚下一软,幸好莲一把扶住她,依然是马不停蹄地飞奔。那种熟悉的感觉重新涌上脑际,生冷的,残酷的,亲切而依赖的音容笑貌在一瞬间成了永恒的灰暗,这种感受,再一次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灵。楚翎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由紧紧抓住了莲的手臂,想哭泣,心中却搅动不出一滴眼泪。
莲从眼角瞥见了楚翎的苍白,颤抖的嘴角,感到她把他的手臂抓到如掐入血肉般疼痛。他没有说话,但身形却更加往她的前边所移了一移。
夜雨茫茫,莲带着楚翎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狂奔。一波一波的风雨袭来,楚翎竟是感觉不到一丝寒冷,那种可怕的感觉正疯狂地充斥着她的大脑,恍惚之中,她只能感觉到自己一遍一遍地念叨着:“走快一些,再走快一些……”
终于,莲带着楚翎来到了一处断崖下。又是一道闪电过,白森森的光芒照亮了黑黝黝的巨石,楚翎清楚地看见在那断石的凹处,躺着的两个人,正是师叔南斗与她的师父北斗。
“师父!”楚翎冲上去拉住北斗的手,惊惧地发现他浑身的血污,气息奄奄,仿佛胸中惟存的一口气随时都会散去一般。
北斗用力睁开眼睛,见是楚翎,勉强挣开嘴角,用力扯出一个笑来:“好徒儿……是你……终于来了啊……”他痛苦地咳了几声,暗色的鲜血又汩汩地不断从口中涌出。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不要这样师父……”楚翎哭的言语凌乱,一边拿衣袖不断地帮北斗擦拭着吐出的鲜血,一边又触目惊心地在他的身上发现了更多可怖的伤痕。
北斗用力地喘息,拉住楚翎的手,摇头道:“丫头……师父……恐怕是不成了……”
“师父……你的玩笑不好笑……我知道师父的武功天下第一,又有谁会……又有谁会伤得了师父……”眼泪不断地掉下来,擦也擦不掉,楚翎第一次发现,在自己的心里,早已把师父当做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亲人,虽然他脾气古怪,要求苛刻,但是相伴生活了那么久,师父的音容笑貌,早已成为了她心中温暖的依靠。
看着楚翎边哭边抹泪,衣袖一擦又是满脸血泪相和流,北斗想笑,却只能从胸腔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叹息:“丫头……有你这样……师父……无憾了……”
一直跪在南斗身边的莲蓦然立起,在夜雨声中都能听见他紧握拳头所发出的指节格格声:“师父……师伯……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此仇,不共戴天!……”感到衣襟被拉住,莲慌忙低头,扶住南斗:“师父,你……你有什么吩咐?……”尾音已作变音,泪水在眼眶中,终于还是忍不住。
南斗挣扎着,已经黯淡的双眼在泣不成声的楚翎与默默流泪的莲身上逡巡一转,深深叹息一声,抓紧莲的衣袖,艰难地道:“答应为师……不要……不要去追究……不要去报仇……”
莲睁大了眼睛,望着南斗皆白的须发上,鲜血残忍地绽放,他不甘地把眼睛闭上,然后又睁开:“师父……”
“答应为师……”
感觉师父冰冷的手把他的衣袖越攥越紧,莲的身子动了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后,终于低低答道:“我答应你,师父……”
南斗微微点了点头,气喘的越发艰难,他缓下目光,望着莲似乎有千言万语,嘴唇颤动许久,却只化为了一声叹息:“莲……切记……莫嗔莫痴,无妄无念……好好照顾小翎,平平静静地过……千万……”他的目光忽然紧了起来,死死抓住莲的衣袖不放:“莲……记住了吗?……你……”
莲的声音变为了抽泣:“是的,师父……莫嗔莫痴,无妄无念……徒儿记下了……”
得到莲的承诺,南斗却依然不肯松手,他忽然下死劲地盯着莲,剧烈地喘道:“莲……你在为师面前……立誓……”
莲在南斗面前跪下,伸出食指与中指,虽然沉痛但不失清晰地一字一句道:“莲在此立誓,今生今世,不动嗔痴,无犯妄念,有违此誓,万劫不复。”见南斗的眼中流露出安慰,他起身扶起南斗:“师父……”
南斗剧烈地咳了两声,微微阖上双眼,不作言语,一时间黑暗中寂寂无语,只闻泣声。半晌,南斗艰难睁开眼睛,目光已然涣散:“莲……其实……”他的神色忽然流露出无限的痛苦,死死地抓住莲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肤。鲜血流出,莲不敢动一分。只见南斗悲哀地注视着自己的徒弟,挣扎了一会,脸色遽变,莲忙伸手探时,却早已无了鼻息。
南斗已逝,在一旁的楚翎也不禁作悲,想起师叔,慈祥如神仙一般的人物,虽是匆匆一面,却从未为难过她。思及此,楚翎的眼泪更是刹不住滚滚而下。
北斗哑声而笑:“师弟啊师弟……我与你比了一辈子……到最后……哈哈……到最后还是我……是我强似你……比你后走啊……啊哈哈……”
“师父……”楚翎扶着北斗落泪,“师父不会走的,不会走的……”
北斗兀自笑笑,拉住楚翎道:“丫头……你知道……为师最怕什么吗?……”
楚翎抹着泪,用力摇摇头。
“想我武功精绝一生……却留得后继无人……老头子我……是死也不甘心的……可是……”他抓着楚翎的手,目中忽然放出光彩,“老头子有徒弟……有个好徒弟……哈哈哈……”
楚翎尚未反应过来,北斗就在电光火石间反扣住她的手腕,刹那间,她感到一股强大的热流就沿着她的手臂缓缓而上,一瞬间就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与她身体融合在一起,既不躁动也不痛苦,就这样慢慢沉淀,安静,了无声息。
楚翎就这样惊讶地感受着这一切变化,待到北斗松手,她忙扶住他时,却悲哀地发现,师父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岁,脸上已笼罩上一层灰色的死气。
北斗却露出了前所未有满足的笑容,边咳边断断续续地道:“终于……终于老头子也……后继有人了……”他摸索着抓住楚翎的手臂,试图验证什么,但一探脉息之下,他的脸色却大变,声音也徒然变调:“丫头!……你……你做了些什么!……”一口气上不来,北斗就哽在那儿,眼睛却始终睁得大大地盯着楚翎,其中的神色又似悲哀,更似绝望。
“师父……师父你在说什么……徒儿不知……”楚翎忙以手抚背,试图帮北斗顺气,心知师父已把毕生功力传与自己,感动之余,对他的徒然变色也是摸不着头脑。又见北斗如此望着她,楚翎的心中更是添了一层悲哀。
北斗就这样直直地瞪着她,许久,忽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尔后仰天大笑:“好,好……到头总是一场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孽障啊孽障啊……”北斗咯血不止,楚翎流着泪忙乱地为他擦拭,他微微冷笑地望着楚翎:“九花洗气,七草扩脉,却万万不想……易血错筋……果然人算不如天算……”他打掉楚翎的手,瞪着她道:“你说,你说……你到底要的是什么!……果真老头子的北斗神功,还比不上那老小子的灵血功吗?……”他忽然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哈……我输与你!我输与你!……”气息减弱,北斗的脸上是说不出的萧索,楚翎扑上去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双手冰凉,眼中仿佛是浓重的叹息与不甘,双唇蠕动,似有交代之意。楚翎忍住泪把耳朵凑上前去,听之许久,她捂住嘴,泪如雨下,再看北斗,眼睛仍是张着,却已是没有了气息。
风雨声忽然大作,活着的人却没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