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翎的下巴搁在东方瑾的肩窝,东方瑾紧紧抱着她,似乎想把她整个人都融入到骨血中,两个人在相拥中交换着彼此的温度,竟然一时间都讲不出话来。
“都,过去了……”
“傻瓜……”东方瑾一瞬不瞬地打量着楚翎,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令久历江湖的自己都心惊胆颤,感觉心底有一块东西在瞬间崩塌了。
“你这样,又是何苦……”
东方瑾的话中是带着苦涩的埋怨,楚翎听了,也只是叹息着笑了一声:“只要万事万物都回到原本的轨迹,纵然是背负了再多的痛苦,也算是,值得的啊!”
她望着东方瑾浓如夜空的异色双眸,牵动着嘴角的伤口用力做出一个微笑:“扶我起来。”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这样,能走的了吗?”东方瑾皱起眉,将楚翎打横抱起来,“我马上去给你找大夫。”
在身体离地的那一刹那,楚翎忽然就感到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继而闪入脑际,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不受控制地剧痛起来,她的脖子忍不住往后仰,手指攥紧了东方瑾的衣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东方瑾见楚翎这样,紧张地抱紧她,“很痛苦吗?哪儿痛?再忍一下,大夫马上就来!……小翎,千万要坚持住……”说着,就加快了脚步,恨不得马上两肋就能生双翼,直接找到神医来妙手回春。
楚翎剧烈地抖了一会儿,眼神直直地望着天空,表情虽然痛苦,却依然有细微的悲喜变化,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眼神一闪,轻轻地拉了拉东方瑾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东方瑾……我想,我要走了……”
楚翎突然说出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进了东方瑾的胸口,他虽然又急又怒,但脚下却一刻没停:“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人在这里,又要走到哪里去!楚翎我告诉你,今生今世,你是东方瑾的人,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许走,听到没有,哪里都不许去!”
楚翎的眼神依然放空,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似乎在与人做着交流,那眼泪就像不受控制般地滚落下来。她从胸腔中一口一口狠狠地抽着气,用尽所有力气拉住东方瑾的袖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完成了使命了呀……绮年说,我不回去的话,只有死去这一条路……东方瑾,你愿意我选择哪条路呢?……”
东方瑾停下了脚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楚翎的脸庞,发现她早已是一脸的泪水,目光中渐渐有了焦距,示意自己把她放下。
东方瑾把楚翎靠着回廊的栏杆,小心翼翼地倚着柱子放下,楚翎喘了几口气,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东方瑾,我有一个最大的秘密,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了……”
楚翎的话,听的东方瑾心中一紧,一种不安忽然浮现在了心头。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带上了颤抖。
“你说。”
“我其实,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
楚翎注视着东方瑾的眉眼,他真的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人,同时也是自己深爱着的人,他身上的点点滴滴,自己是留下了多少的眷恋与不舍。
“我生活在千年之后,有一天,我出了一场意外,生命垂危之际,遇上了一个来自你们这个时代的灵魂。她拜托我替她报仇,她承诺,如果沉冤得雪,就可以把我带回去,继续我的生活。我答应了她,于是,我来到这里,接着,就遇见了你……”
“原来我以为,凭我一己之力,根本完不成这个任务,我也想过,在哪不是活着,我也可以待在这个年代,和那个我爱的人,一起过完这一生。但是,似乎命运不允许我这样选择,而且我发现,这个时代的轨迹,已经和我认识的历史出现了偏差,仿佛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推动着我走到了这一步……”
“没错,你们原本的国师,就是那个我要报仇的人。现在,他已经死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按照契约,我就可以回到我原本的时代中,继续我原本的生活……”
“你能选择不回去吗?就留在这里,继续留在这里!”听她的话,东方瑾已经是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中,但是仔细一想,却又是合情合理,因为自从第一眼见到楚翎开始,东方瑾仿佛就觉得,她与这个朝代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但他永远都没有想到,这种不一样,竟然是来自千年时空的阻隔。
忽然地,心里头的不安就扩展成了一种绝望,让他觉得,这次,自己真的是要失去她了。
“如果,有的让我选,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虽然我当初答应绮年,是因为她对我做过承诺,如果大仇得报,她便会送我回去,也替我报一个仇。可是,可是,现在想来,这些所谓的仇恨,它们会使我快乐吗?如果令我不快,我为什么还要回去?更何况,回去了,就没有我爱的人了啊……”
楚翎泪流满面,东方瑾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我不能选。为了对付玄锦天,我体内的力量已经全部紊乱,重创了全身的经脉,留下,就是死路一条,而如果回去,绮年则能用她的力量,保住我的性命。这是一开始就签订下的灵魂契约,只有选择履行,或不履行……”
说到后来,楚翎已经是泣不成声,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但是还是希望,把话明明白白地说给东方瑾听。
因为她相信,只要是刻骨铭心的爱,就算是时间,空间,抑或生死,又如何能阻隔呢?
东方瑾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动作仔细而轻柔,仿佛在擦拭生命中最重视的珍宝。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你口中所说的绮年可以救你一命,我又如何能叫你放弃呢?”他轻轻地帮她理平整颊边的碎发,眼神深邃而温柔的几乎要吞没人的身影。东方瑾用双手捧住楚翎的脸,让她的额头抵着自己的额头,呼吸近在咫尺,气息在彼此之间交融。
“我早就说过,我爱你,不会因为时间,或者空间的改变而改变。”
他从袖笼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地塞到了楚翎的手中。
是她在牢中交给他的那束野葛。
“你连生死的承诺都能给我,我为什么不能给你?更何况,你让我知道,你依然是和我生活在同一个时间中,和我一起经历着日出日落,春夏秋冬,只不过,我不能跨越那个时空去找你,你也不能跨越那个时空来找我。”
他盯着楚翎的眼睛,忽然笑了,不是过去那么多年中,东方瑾展示在人前的那种笑容,而是一种,楚翎从未见过的笑容,不能说温润,也不能说温柔,就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沉重,与爱。
他让她放心,却只是不说而已。
“我的爱,不会因此减少一分一毫。我说过,你在我心底种下了一棵参天大树,根深蒂固,连着血肉,除不掉,斩不断,我只能做,那棵树下,最虔诚的守护者。”
楚翎紧紧地抱住了东方瑾的腰身。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更多,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她表达更多。双生铃在腰间不断地发出声响,是绮年,在提醒她,最后离开的时间要到了。
“东方瑾,”楚翎忍住脑中越来越强的晕眩感,问道,“我走了以后,你打算去哪里?”
东方瑾小心翼翼地抽出楚翎常绾在头上的那根簪子,放入袖中,然后取下自己颈上挂着的那枚狼牙,戴在她的脖子上,吻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回答她:“我会回我们的家,就在那里,一辈子守着你。”
楚翎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视线的焦距已经越来越模糊,她抓住最后一点点的清醒,目光毫不掩饰地直视东方瑾的双眼,似乎想把他的容貌全部刻进心里。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爱你。”
东方瑾,我对你承诺过的,此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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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22年某一天,浙江绍兴的某一个村子里,楚翎正在家里读着书,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楚翎摘下眼镜,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堂妹楚梦湖,和她4岁大的儿子。
5年前,在车祸中失踪了两年的楚氏集团董事长夫妇之女突然又出现,这在A城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特别是在楚翳云主导的集团董事会中,更是引发了地震般的效果。随后,楚翎站出来揭发她叔父当年的阴谋,收集他着手替换高层元老的证据,指责他暗中勾结竞争对手……如是种种,弄得楚翳云也竟然是措手不及,但是最令他想不到的,就是在最后,自己的女儿竟站出来,向警方提供了一份当年车祸的证据,才使得这场看不见的战争尘埃落定。
楚翳云精神彻底崩溃了,经过医生的诊察,他被确认为精神分裂,被送入医院进行长期治疗。楚翎收回了楚氏集团的掌控权,她重新提拔了信任的人选,其中一个叫做宗望的年轻人,能力突出,在赢得楚翎的赏识之外,也赢得了美人的芳心——他和楚翎的堂妹,楚翳云的女儿楚梦湖坠入了爱河,很快,两人就携手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在诚恳又能干的宗望夫妇俩的打理下,公司业务重新走上了正轨,楚翎也渐渐有了闲暇的时间,便继续回到学校读了历史系的研究生,主修宋金史。工作和读书的间隙,楚翎也会经常抽时间,一个人去各地旅行:她去河南开封,看汴京时代的古城遗迹;她去黑龙江阿城,感受曾经上京的人来车往;她去河北,真定府的故地,她去洞庭,巍峨的岳阳楼依然伫立,她甚至游历海外,五大洲四大洋,就想看遍这个天下的所有风景。
冥冥之中,仿佛觉得,就是在带着两个人的心,两个人的眼,用自己的一双腿,替他走过那些没走过的路,没行过的船,没踏过的雪,好好感受这个岁月中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潮涨潮生。
在走过了太多的地方后,楚翎又出人意料地,在绍兴某个偏僻的小山村买下了一块地,在那儿盖了一幢简单的两层楼房。原本周围的人都以为,她只是把这作为度假的地方,但是自从楚翎越来越多地待在那儿,又不免引来了旁人的各种猜测。
楚翎见到楚梦湖的拜访,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笑了一笑,替他们母子俩摆上了一杯茶和一杯果汁。
楚梦湖打量着屋子,里面布置的非常简单,除了一些必备的家电之外,那些家具都是仿古制作的,一些点缀的器物都是些鲜花鲜草。楚梦湖叹了一口气,手中转着外壁还有些烫的茶杯,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离开的那两年中经历了些什么,但是……真的和以前的你大不一样了……”
“可能是因为我突然对历史感兴趣了吧。”楚翎把一本《金史》放回书架,提起茶壶又给楚梦湖倒了一些茶水,“人是会变的,这很正常。像我,也从来预料不到你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楚梦湖抬起头,“我只是想问你现在,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楚翎凝视着眼前那和自己有三分相像的脸庞,只是微微一笑:“把书读完,把公司打理好,过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你……就没有想着,要找一个人一起生活吗?……”
见到楚梦湖吞吞吐吐的表情,楚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忽然就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她低下头去,就看见楚梦湖的儿子,4岁大的小男孩,漂亮精致得不像样的脸蛋上,却有着不似这个年龄的成熟。
“姨姨,你的家里种了那么多漂亮的花,为什么要种那么难看的草呢?”
顺着孩子的手指,楚翎看见了摆放在窗边的那一盆野葛。她笑着揉了揉男孩细软的头发,柔声说道:“因为那个草,它有一个很长的故事啊!”
“有什么故事呢?”小男孩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姨姨给莲儿讲故事!”
楚翎掐了一把小男孩的鼻子,笑笑说:“是关于姨姨和姨姨爱人的一个故事,好长好长,等莲儿长大了,也有爱人了,姨姨再讲给莲儿听。”
小男孩气呼呼地打掉楚翎捏着他鼻子的手,大声道:“莲儿现在已经是男子汉了!莲儿的爱人就是姨姨,姨姨以后是要嫁给莲儿的!”
“你从哪里学来这些的!”楚梦湖有些嗔怒地往儿子的屁股上拍了一记,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好。望着楚翎含笑的脸庞,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一时说不出来。
岔开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楚梦湖起身告辞。走出门,外面已是黄昏时分,空气中飘荡着似乎是百合花的清香,院子里种着大片大片的野葛,茎茎叶叶纠缠在一起,盘绕在整片土地上,分不清彼此。楚梦湖心有所动,回过头去,隔着窗户,却刚好见到楚翎走回书架,重新拿出那本《金史》。窗外夕阳的余晖映射进来,描绘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无数的光影在她的身上闪烁,她的胸前,一枚洁白的狼牙泛着犹如圣洁的光芒。
莲儿用力地拉了拉他母亲的手,仰着头兴奋地说:“妈妈,妈妈,快看,天上的大雁回来了!”
楚梦湖抬起头,晚霞飞满天的空中,一群大雁正排成一排,悠然展翅,从北方飞来。
又是一年雁归时。
(全书完)
附:金太宗完颜晟家庭:
钦仁皇后唐括氏
子女:
长子宋国王完颜宗磐,名蒲鲁虎
豳王完颜宗固,名胡鲁
代王完颜宗雅,名斛鲁补
徐王完颜宗顺,名阿鲁带
四子虞王完颜宗伟,名阿鲁补
三子滕王完颜宗英,名斛沙虎
薛王完颜宗懿,名阿邻
原王完颜宗本,名阿鲁
翼王完颜鹘懒
丰王完颜宗美,名胡里甲
郓王完颜神土门
霍王完颜斛孛束
蔡王完颜斡烈
毕王完颜宗哲,名鹘沙
诗经·唐风——《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