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吴宏吃惊不轻，直勾勾地看着罗耀宗。他被我们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看向其他地方，继续说：“景贵回来哭喊着告诉村民时，大家半信半疑。有人说这湖里出湖怪了，以后千万不要靠近这湖，有些就不当回事，觉得景富就是被水草绊住脚淹死了，只是景贵在咋咋呼呼，还对景贵没有去救他哥哥冷嘲热讽。景贵受不了，终日在家不愿出门，日渐消沉。后来他常常去湖边徘徊，俺们都觉得，恐怕是想念哥哥，悔恨自己没有跳下水去救他吧。”
罗耀宗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语速明显慢了下来，话音中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喘息：“谁都没有想到，一次他去湖边的时候，死掉的景富竟然重新出现了！”
罗耀宗这句话仿佛让室内的空气突然凝固起来，我都不由得毛骨悚然，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景贵回来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湖的方向抽搐不已，我们连拍带打地问了他半天，他才惊叫着说了几句话。大意是看到已经死去多日的景富出现在湖面上，离岸边也就几米远，直勾勾地看着景贵，一言不发！要不是那天晚上有月亮，景贵也看不到哥哥，月光下景富的脸煞白煞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景贵指天画地说他看到的就是哥哥！景富就这么诡异地出现在湖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就慢慢消失了。最令人奇怪的是，景贵看见他并不是踏在水面上，好像是竖在水里，只露出一个头，歪着脖子看着景贵，还微微地扭了扭，怎么看都不像是游动的样子！后来景贵因为这事疯了，变得神神道道的，经常目光呆滞地看着湖面傻笑。他再也不敢靠近湖面，经常嘴里喊着‘哥哥来找我了，哥哥来找我了’四处疯跑，一次不慎掉落山崖，摔死了。”
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罗耀宗令人胆寒的讲述将我们带入了一个恐怖又神秘的时空，多年前的一幕仿佛巨石般重击着我的神经。屋子里的灯光跳个不停，仿佛湖中的恶鬼飘出水面，狞笑着在我们周围舞动。
过了好久，吴宏才小声问了一句：“景贵看见的，会不会是……浮尸？”
罗耀宗正悲伤，听到这话抬起头，没有丝毫迟疑，马上说：“肯定不是。”
吴宏觉得奇怪，问：“你怎么这么确定？”
罗耀宗说：“因为后来又有人看见鬼了！”
他们活了
罗耀宗继续说：“当时人们听到景贵说的话仍然看法不一。有人听了连连说这湖中果然出了鬼怪，想必是那景富的冤魂怨气未散，经水不腐，前来索命了，得趁早离开村子才好，不然一定死在这里。但也有人说景贵脑子早就糊涂了，这些都是吓唬人的，死掉的人怎么可能再出现？如果是鬼怪，当时怎么不将景贵吃掉？也许就是浮尸漂上了水面，恰巧被景贵看见了而已，还嚷着和景贵一起去湖边看个清楚，景贵哪里敢去？早就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软作一团了。总之这事就这样没了结果。村里有几户胆小的人家连夜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其他人大多拖家带口，甚至几世同堂，虽然害怕但还是留了下来。自那以后，谁也不敢下水了，甚至湖边都没有人去，大人都告诉小孩子，不管天多热都不能去湖里耍水。村中气氛也不对了，邻里之间说话躲躲闪闪，十分忌讳提到鬼怪的事，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还会不会发生。
“谁知过了半月，村西刘进财家的小子刘建栋初生牛犊不怕虎，禁不住贪玩的性子，偷偷溜下湖洗澡，结果……”
罗耀宗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看来很难过，他低着头说：“那是个九岁的娃，活蹦乱跳，聪明得很……就这么没有了！刘进财拿着从湖边捡来的鞋，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了过去。乡亲们大着胆子，成群结队地在湖边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小栋的尸体，看来就是淹死在水里了。人们议论纷纷，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景贵的话，大家变得疑神疑鬼，神经兮兮的，白天还算放心，等到了晚上早早地就都把门闩好了，窗户紧闭，生怕又有什么鬼魂出现在自己面前。”
吴宏猜测道：“听你的意思，后来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刘建栋身上了？”
罗耀宗点点头，面色凝重地说：“不是我成心吓唬你们，这事情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平时我也没对什么人说，也就你们来了，听我唠叨唠叨。反正明天就要走了，不用担心害怕，今晚肯定是没事哩。头七的那天夜里，按规矩刘进财本应在家早早睡觉的，可小栋的娘早年去世，这爷俩感情非常深，他念子心切，就预备了一顿饭菜，去湖边送儿子上路。在湖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进财把这些年的艰辛和对孩子的思念都诉说了出来，说到痛处不由得哭了起来，在村里都能听到他号啕大哭的声音。唉，可怜啊！”
罗耀宗把头向上抬了抬，声音颤抖了起来：“没想到，他哭得泪眼模糊的时候，抬头一看，小栋出现了！”
我和吴宏听了都很吃惊，等着罗耀宗继续说。他喘了口气，说：“刘进财说小栋也是出现在水中，不过是离岸边远些的地方。和景贵看见的不同的是，小栋出水要高一些，远远地能够看见一点肩膀，不过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刘进财在岸边辨认了半天，似乎没有看到小栋的手！因为离小栋十几米远，他也只是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小栋脸色苍白地在水面微微浮动，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活人。进财哪管这些，看见儿子重又出现在眼前，早把景贵的话忘到脑后，以为小栋没死，不顾自己不会游泳就要往水里跳！就在这时，小栋突然不见了！后来进财说小栋从出现到消失也就是一小会儿的事，也就是小栋消失的那会子，进财一下子清醒过来，景贵说的话让他哆嗦起来，终于没有向黑暗中的深水走去。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去必死无疑，湖里看到的恐怕已经不是他原来的小栋了。”
罗耀宗说到这里，里屋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罗母醒过来了。
罗耀宗急忙打住话茬，快步下炕探头看了看，回过头对我们说：“俺娘醒了，她不容易睡着，得好一阵折腾，你们先睡吧。明天我们早些上路。”然后他抱歉地笑笑，“喝了点酒说多了，你们别往心里去，安心睡觉，不用害怕，这里安全的，安全的。”随后急匆匆地走到里屋照顾他老娘去了。
我和吴宏到屋外找来点水洗了把脸，听见里屋罗耀宗母亲急剧地咳嗽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下来。罗耀宗似乎在喂她吃饭，嘴里絮叨些什么，我心想真是个孝子，村里有着这样悚人的传闻居然还能守着老母亲提心吊胆地度日，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弃母而逃了。
吴宏洗完脸突然转身朝院门走去，鬼鬼祟祟地不停回头，不一会儿就手里拿着枪遮遮掩掩地回到房间里去了。这小子还真是警惕，我早把枪的事给忘了。
吴宏收拾了一下罗耀宗拿来的两床毯子，躺到床上，手臂枕在脑后，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似乎在想什么。
我一边脱衣服一边说：“这村子还真是有鬼，听得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你说这死人在湖中出现和罗耀宗看到的那黑影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吴宏动都没有动，就这么直挺着说：“说不好。不过我感觉应该有关系，恐怕关系还很密切。”
我急忙问：“这怎么说？”
吴宏眨了眨眼，没有回答我，反而问：“你有没有听到罗耀宗说这屋内很安全？”
我随口答道：“听见了，他说两次了。不过这有什么，他到如今说的事情不都是发生在湖边吗？我们在村里当然很安全了。”
吴宏点点头，说：“问题就在这里。想过没有，这鬼为什么总是在水中出现呢？”
我一愣，对啊，如果真的是村民所说的鬼，那为什么不到村里来加害众人，反而总是在湖面上露个面就消失了？难道这鬼还是水生动物，上不得岸的？
“那你说为什么？”
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慢悠悠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心想，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肯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对我保密而已，索性不去管他，上床盖上毛毯，吹灭灯准备睡觉。
黑暗中，我听见吴宏把毯子往上拽了拽。我突然开口问他：“刚才你不是说这水里的东西和死人的出现关系可能很密切吗，为什么？
吴宏停了几秒，问我：“景富当初落水的情形，罗耀宗是怎么告诉我们的？”
没等我回答，他就自己说：“他告诉我们景富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下水的。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力气瞬间就把一个成年男子拖下水？注意景富可不是刘进财，他是个水性非常好的壮年男子，这说明水下那东西的力气十分惊人，景富根本就没有机会挣扎，而且他这么好的水性也没有反抗之力，显然这东西在水底行动自如、擅长搏斗，这和罗耀宗在湖中看到的巨大黑影不是很像吗？”
这和我的猜测暗合，听上去更加令人害怕。不过我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说道：“你说得是有道理，不过这两人后来又出现是怎么回事？水里有这东西，尸体不早就被吃掉了？况且过去这么多天了，烂也烂掉了，怎么会重新出现在湖面上呢？”
吴宏说：“我不这么看。罗耀宗无意中说过一句话，我认为有些道理。”
我急忙问：“什么话？”
吴宏道：“他们看到的，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景富和小栋了。”
我听了心头一阵紧张，看看关死的房门，小声说：“不会吧，你是说真的有鬼？”
吴宏在黑暗中说：“不。我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鬼神，这些吓唬人的东西总会有合理的解释的，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我听了问他：“你之前不是说有很多事情解释不了吗？”
吴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当时说的是现在解释不了，但并不是永远说不通。再说，虽然有些东西看上去非常诡异，但不代表就只能解释成闹鬼，除了闹鬼还有很多经得住推敲的说法。比如我曾经见过一个死人在床上伸出了胳膊，周围的人都吓疯了，以为是诈尸，其实这只是人死后肌肉的痉挛造成的，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就以为真的闹鬼了。把什么都归结为闹鬼，未免狭隘了点。”
我不懂“狭隘”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吴宏的话有些模棱两可的感觉。吴宏接着说，“毕竟我们刚刚听到事情经过，罗耀宗说的有多少是事实都说不好。很多事情都经不住人的转述，在转述的过程中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加进去很多夸张的东西，可能有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于是真相就这样被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只是有时改变得少，有时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吴宏拉了拉毯子，长舒一口气说：“睡觉吧，明天看看情况再说。不知道罗耀宗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我们得想办法留在这里，最好能让罗耀宗带我们去湖边看看。”
说完这句话，吴宏就再不开口，兀自睡去，过了十几分钟，我就听到他那边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他倒是睡得踏实，我可就睡不着了，他最后一句话总是在我耳边回响。之前已经意识到是奔着这“鬼”来的，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但听了罗耀宗一席话，我几乎丧失了继续调查下去的勇气。别说是看到，光是想想惨淡的月光下，阴暗的湖面上突然看到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孔，我就心跳如鼓、手心冰凉。况且还是在暗流奔涌的湖泊中，水底还有一个身躯庞大的怪兽虎视眈眈……
我在这种焦躁和害怕的情绪中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意识开始模糊，脑中时而出现一张面目狰狞的死人面孔，时而是一个黏糊糊、湿滑无比的怪物，一惊一乍让我难受得要命，昏沉中渐渐失去了知觉。
等我睁开眼睛，已经是早上了，屋内被一缕阳光照射得很透亮。我拍了拍脑门，强迫自己睁大眼，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吴宏熟悉的身影。
他正推门进来。看来他起得比较早，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块毛巾慢慢地擦着自己的脖子，边擦边皱着眉头望着窗外，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轻轻地动了动身体，吴宏马上觉察到了，他回过头看了看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醒了？赶紧洗洗脸清醒一下吧。你昨晚睡得不好？总说梦话，还大声叫嚷，做噩梦了吧，呵呵。”
我没说话，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头脑马上清醒多了，只是眼睛还是感到涩涩的。我深呼吸几次，猛地将头探进水里，浸泡了一会儿才把脸洗干净，再站起来时，思维都好像过了水一样，清晰无比，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
吴宏在我洗脸的时候一直站在堂屋里，他看我洗完了，指指自己所在的位置，招招手让我过去。
里屋的门还紧闭着，看来罗耀宗和他母亲都还没有起床，想必吴宏怕吵醒他们才如此小心翼翼。我也只好慢悠悠地走进堂屋，对正站在柜橱旁边的吴宏说：“你起这么早做什么？早饭都没得吃。”
吴宏似乎很紧张，他瞪我一眼，摆摆手示意小声点，然后打手势让我靠过去。
我有些奇怪，就算是不想打扰这娘俩也不至于这样小心吧，你吴宏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想归想，我还是把脑袋凑了过去，吴宏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出声，你看看这橱柜上的东西，你以前见过没有？”
弹壳秘符
我顺着吴宏的目光看过去，橱柜上摆的东西是一个步枪弹壳，孤零零地竖在柜中央，在阳光照射下亮晶晶的，反射着黄色的光芒。这弹壳看上去毫不起眼，也难怪昨晚我们都没有注意到，不过就算是看到了，我也不会奇怪。这地方经历过战争，老百姓谁家没有捡到过几个弹壳？
我觉得吴宏有些大惊小怪，不以为然地说：“当然见过。这算什么，这种东西我见得多了。”
吴宏摇了摇头，一脸遗憾的样子，随后拿起那个亮晶晶的弹壳，刚要对我说什么，就听见里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罗耀宗一脸倦意地出现在门口，看见我们他似乎有些惊讶，揉了揉眼睛才开口说：“你们起得还挺早。昨晚伺候好娘很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倒头就睡，不小心睡过了。嘿嘿！”
吴宏看罗耀宗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忙笑道：“兄弟你客气了，我们昨晚睡得早，换了地方也睡得不太习惯，所以起得早了些。说来打扰你和老人休息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也在一旁赔着笑脸，心里却猜想着吴宏到底要告诉我什么。这弹壳看上去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吴宏想必也知道我常与部队接触，对枪械并不陌生，为什么问我之前是否见过，难道这还是什么特殊枪械的弹壳？
胡思乱想中，吴宏已经和罗耀宗来到院子中，聊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我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了听，吴宏似乎刻意地避开了昨天晚上我们谈论的话题，并不急于进一步询问村中发生的事情，这让我有些警惕，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新情况。吴宏的精明我当然心中有数，这样做一定有原因。
聊了不久，罗耀宗就盛了一盆清水端到里屋去了，估计是给他母亲洗脸的，这种事我们当然回避较好，于是我和吴宏就识相地站在院中。吴宏盯着堂屋看，罗耀宗进屋后，他蹑手蹑脚地去了堂屋。
我不知道他去干吗，紧跟几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吴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神秘地说：“一会儿得赶紧放回去。”
我一看，正是刚才看到的步枪弹壳，不免心生疑惑，吴宏大费周折就是为了这个寻常人家都能找得到的弹壳吗？
吴宏看我的样子，明白我心中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真的没见过。”
我急急地问他：“不就是个弹壳吗，搞得这么神秘，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吴宏脸上的神色马上不一样了，他小声问我：“你知道这弹壳是谁的吗？这是孙林涛同志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