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知道的?”
耳边嗡声一片,我想问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开口问出的却是他知晓的方式,倘若他连了解的渠道都没有,那么他所说的必然是假的。到了这个地步,我的脑子还这般清醒,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我是怎么知道的重要么,重要的是你的凌空师兄因为你的缘故而浪费了第一世。”
“浪费?”我强撑着的理智此刻终于消散,开始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是,历劫是使他处于被动的地位,但倘若他在历劫的过程中表现出极大的慧根,他极有可能因此少受几世的轮回。据我所知,你招摇山的师父颇有能耐,有他的帮助,说不定你师兄历一次劫便可以回归天庭。然而,这一世,你毁了他。”
“你胡说!前前后后我就与他说了两次话,人仙差别也仅仅提到过一次,我没有逼他修仙吃丹药!”我急红了脸,一双眼快要瞪出血来,冲着若木大吼一通。多年以后想起来,疑惑当时的我,是不是如同那日在不周山失去母亲的小锦一般疯狂。
若木的嘲笑再次爬上嘴角,他道:“你就是这样喜欢他的?害了他都不肯承认!你这样说是想推卸责任对不对,其实,你压根不喜欢他!”
若木说我不喜欢凌空师兄,事实上,他哪里知道我就是因为太喜欢才不想因为无心让自己沦为杀人凶手。我连别人伤害他都不舍得,又怎么会让自己去做这些呢?然而,若木的猜测千错万错,前提是对的——我浪费了凌空师兄的第一世。
“或许,你是对的……”我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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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的钟敲得第三声的时候,从山下到山顶的唯一一条小径上传来虚浮的脚步声。我直起上身,坐在古杉的树干上看着那个提着木桶的孩子。
这一日清晨,日光正好,树木掩映下的小道却只留点点光圈,这孩子便迈着小步踏在光圈之上。然而,古木盘根错节,吃力提着一桶水的孩子不小心被长在小径中央的树根绊倒,只听得哗声之后紧跟轰轰声——水泼了他一身,那一只天天陪着他的木桶滚了数米远。
我惊得站起来,倚着树干观望那里的情况,不知道他摔得重不重。我正焦急,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欢笑声,那女子笑着道:“哈哈,弥生,你又洒了水!”
话音刚落,视线里便出现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她头上挽着蓝色的头巾,笑起来的时候有着浅浅的梨涡。她口上虽说笑,手上却提着那只滚远的木桶。
我认得这姑娘,她是山下在耶溪里采莲的采莲女,因带她长大的先生常年与古寺的主持下棋,她便也经常上山来。而地上那个叫弥生的孩子经常被树根绊倒弄翻水的场景,她因此常常见到,时时嘲笑。
弥生通红着脸,急急爬起来。采莲姑娘一步一步上的山来,在与他一臂距离的地方停下,偏着脑袋将木桶递给弥生。
“弥生,这可怎么办,你又得下山去提水了。”她又笑起来,嘴角的梨涡与地上的日光形成的光圈一样好看。
那孩子一直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看到后来,连我都替那姑娘着急了。
“为什么你从来不接我拾起来的桶?”采莲姑娘问。
“我师父说,出家人不能近女色。”
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从树干上摔下来——这是第二世的凌空师兄?
我在他八岁的那年冬天找到他,他当时穿着厚厚的棉衣在低矮的屋顶上翻经书。那个时候我还担心他这一世的劫难会不会是为了成为得道高僧付出生命,如今看来,他大约是在不通世故迂腐成性上栽跟头。
采莲姑娘将那木桶放在地上,双手叉着腰笑得愈发厉害。凌空师兄的转世——弥生呆呆得望着那姑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姑娘笑够了,忽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弥生的光头。道:“你师父怎么把你教的这么古怪?他是不是还让你跟着他好好诵经念佛,长大后继承他的衣钵?”
“你怎么知道?”弥生一脸惊恐,似是很紧张采莲姑娘为何知道这些。
“你啊,千万别听那怪老头的话,我家先生说修道成佛什么的都是害人性命的把戏,你别搭上了大好的年华。再过过,你就还俗吧,去娶我们耶溪的采莲姑娘,她们可都漂亮着呢……”
“你你你,你莫要胡说!”弥生慌慌张张捞起地上的桶,急匆匆跑下山去,那速度像是身后跟着一头老虎。
采莲姑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笑出声来,许是觉得自己刚刚说得有些不妥,微微摇了摇头,接着往古寺走去。
我瞧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禅房深处,终于吁了一口气重新坐在树干上。甫一低头,发现树干外侧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家伙。
“穿这么显眼,你想吸引谁啊?”我冲着若木大叫。有一头红色的头发就已经够扎眼了,现在居然还从头到脚都是红色,天庭发的制服我时时都套在身上,他倒好,来一次人间,还费心打扮一番。
那家伙眉眼都不抬一下,异常冷静得说着:“进步了啊。”
“什么?”
“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这一世,他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出现,扰乱他的命理?”
我偏过头,冷哼一声:“要你管!”
“我才懒得管!”他毫不示弱,回敬完后起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想起我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跟踪我?”
若木缓缓转过身来,这古杉的树干并不粗壮,他转身的动作却完成得行云流水。“倘若知道同伴的行踪就是跟踪,那么你就是对的。”
“你别说的这么委屈,衬着我是在无理取闹。所以,这也是你为什么知道我凌空师兄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原因。说罢,你到底什么企图!”
“企图?”他嘴角的那抹嘲讽好似永远都不会消失,唇线勾起来,此刻我瞧着真想扑过去揍他一顿。“我能对你有什么企图?”
“如果你不是对我凌空师兄有意思,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对我有意思。但是你别想了,我是……”
“好罢,我承认!”他忽地举起手来,像是投降,望着我的脸表情严肃。我呼吸一窒——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我发誓对这个红头发的家伙没有兴趣!虽然跟他出过所有的外勤他都明里暗里帮我,我也因此少受了不少伤,但我从未仗着他的保护认为那是喜欢。
“我承认我对你师兄有意思。”若木补充说完,脸上还是波澜不惊,唯一变化的是那抹嘲讽的笑不见了。
我脚步一滑,直直从古杉的树干上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