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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儿。”
“恩。”
“乖乖的在这里玩儿啊,妈妈一会儿来接你。”红裙女子将小女孩放置在秋千上,摸了摸她的头,带着一丝丝的留恋,转身离开了。
柳拾夕站在小女孩的一旁,和小女孩一起望向女子的背影和她离开的方向。
不远处,那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正在等着她,她快步走了过去,挽起男子的手臂,两人相视而笑,女子将头顺势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在夕阳余辉的照射下,他们俩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背影也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柳拾夕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心碎的感觉,可她并不知道这心碎来自何处。她想到了被女子留在秋千上的小女孩,便扭头看了过去,却发现小女孩正忽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轻声轻语地问道:“姐姐,我妈妈走了,你能推着我荡秋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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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这里之前,看到过这个男人。”时一指了指客厅柜架上的相框,柳拾夕和冷诺然顺着时一的指向望了过去,里面放着柳叙凝和李洛在埃及度蜜月时的照片。照片中的李洛从后面用手臂环抱着柳叙凝,柳叙凝的手顺势搭在李洛的双手上,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钻石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烁烁发光,两人笑得很开心,空气中似乎洋溢着满满的快乐和幸福。
“我一进门看到照片里的男子还挺吃惊的,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所以我刚才没有告诉你们,但是现在看来,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迎着柳拾夕疑惑的眼神,时一顿了顿,继续说道:“刚才我见电梯总不来,想着楼层也不高,就走楼梯上来。结果,在楼道里看到这个男人搂着另一个女人往楼下走,女人一直在哭,而男人就不停地安慰着她,因为好奇,所以我多看了几眼。”听了时一的叙述,柳拾夕想到了姐夫和霖霖,他们……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此时的柳拾夕已经惊讶到无法思考,因此不得不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冷诺然。冷诺然紧抿着嘴唇,若有所思地说道:“果真如此。”这一句话像是对他自己说的,又像是同时为了给柳拾夕一个肯定的答案。
柳拾夕再一次把头转向那张姐姐和姐夫的合照。有人说,照片是用来见证时间流逝的无情。柳拾夕很想知道,当时当刻的姐姐和姐夫,是真的快乐吗?
柳拾夕突然想起了姐夫无休止的加班和出差;想起了每次来姐姐家里,看到她独自一人打扫着已经足够明亮整洁的房间,还有她那一脸强颜的欢笑;想起了自己无意中在垃圾筒中发现的大量烟蒂、空酒瓶和玻璃碎片。
“相爱是一种什么感觉?”,柳拾夕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姐姐提出的这个奇怪的问题。柳拾夕当时并未体会到姐姐的用意,只是以为姐姐在关心自己和冷诺然的感情进展。她将脸扬起,边想边说:“恩,很温暖,像冬天的暖阳;很惬意,像秋天的微风;很甜蜜,像夏天的冰淇淋;很憧憬,像春天的萌芽。恩,大概就是这样吧!”刚说完,柳拾夕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她还是不擅长和别人讨论自己的内心世界和感情生活,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姐姐。当然,她更不会注意到柳叙凝当时失落的神情和心绪。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直到柳拾夕突然起身,座椅摩擦着地板划出一声刺耳的噪音,打破了整个房间死气沉沉的寂静。柳拾夕恍恍惚惚地走向姐姐的卧室,冷诺然和时一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她,心中不禁同时叹息着,这个平时时而快乐时而忧郁、时而开朗时而自卑的背影,如今,又多了一份背叛和忧伤需要背负。
柳拾夕走进房间,看到姐姐醉倒在地,整个身体好似被掏空了般的虚脱,像个稻草人一样呆呆地跪坐在床边哭泣。仅仅是站在姐姐的背后,而不是面前,柳拾夕也能感受到柳叙凝极度的失望和悲伤,甚至还有她被时光耗尽的情感和心绪。这个曾在她眼中和心中集智慧、干练、优雅、坚强为一体的女人,如今却是如此的瘦小、嬴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姐姐。”柳拾夕轻声唤道,她想说的话哽在喉间,上下不得。
柳拾夕只能轻轻地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此时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和无力的,她只能用自己的身体语言表达对姐姐的安慰和支持。她不确定姐姐是否能够接收得到,毕竟,她们之间最不擅长的就是交流。
柳叙凝没有转头,她也没有去反握柳拾夕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虽然没有去回应,但是她明白,这个善良单纯却不善言辞的女孩只是想给她力量,因为她们是——姐妹。
可是,柳叙凝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在这样毫无心理防备的情况下,她不能接触到柳拾夕充满暖意的询问的眼神,也绝不能去回应柳拾夕的安慰,因为这会让柳叙凝产生错觉,一种逝去的妹妹又复活的错觉!昏黄的灯光、肆意的酒精会鼓舞她,让她说出那些一直以来掩藏在心底最深处、也许永远也不可能有勇气去面对的秘密,那些承载了太多人人生的秘密,那些柳拾夕根本无法承受的秘密!
柳叙凝讨厌柳拾夕,讨厌柳拾夕那双总是在秘密入口处张望的无邪的双眼,她是真的很讨厌。因为,柳拾夕的每一次窥探,她都要极力躲避着内心那一个个疼痛、杂乱的回忆漩涡,尝试着用平静的语气去重述,亦或是说谎。光是想一想柳拾夕无休止的梦境,就足够柳叙凝头痛的,她害怕自己的谎言不够完美,她害怕自己编造的谎言有一天会被揭穿。
如果有人问柳叙凝:“你又是如何带着那些秘密生活的呢?”她想说:“如果能有其他方式去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孽,我绝不这样活着。”
“我好累。”柳叙凝心想,她将头靠在床沿上,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自己丈夫的名字,“李洛……李洛……”,这两个字,就像一个魔咒,箍住了柳叙凝的一生。
柳拾夕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李洛的情景。姐姐牵着柳拾夕的手,在李洛上大学的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她两眼紧盯着校门口,丝毫不敢放松,生怕错过了李洛。
不知等了多久,远远地,一个身影终于出现在校门口的林荫大道上,姐姐举起手拼命地挥舞,口中激动地喊着:“李洛,李洛,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李洛慢悠悠地走到姐姐的面前,表情冷淡,和柳叙凝热情洋溢的脸庞比起,可以说是足够冷酷。“李洛,我找到工作了,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柳叙凝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李洛看上去并不在意,他只是盯着柳拾夕不停地看。
柳叙凝察觉出了李洛的心不在焉,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哦,这是我妹妹,柳拾夕。夕儿,快叫洛哥哥!”柳叙凝用手推了推身旁瞪着大眼睛的柳拾夕。柳拾夕并没有按照柳叙凝的示意开口叫人,而是突然甩开姐姐的手,跑到她的身后躲了起来。柳拾夕并不喜欢面前这个高大的哥哥,她觉得他一点也不和善,甚至有点凶。
“你妹妹的腿,不是有问题吗?已经治好了吗?”第一次听到这个男生说话,富有磁性而冷静的声音,突然引起了柳拾夕的注意。她在姐姐身后偷偷地露出了半张脸,心里暗暗地抱怨道:“你的腿才有问题呢!”
“妹妹,姐姐对不起你,是姐姐害了你,是姐姐害了你……”柳叙凝又换了一句醉话,一句连柳拾夕也听不懂的醉话,重复了几遍之后,柳絮凝便累得睡着了。
柳拾夕也记得第一眼看到柳叙凝的情景。在一阵阵消毒水散发的气味中醒来,八岁的柳拾夕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上几处灼伤在隐隐作痛,她想哭,想抱着一个人哭,可却不知道该找谁来抱。直到柳叙凝的出现,这个长相清秀、态度亲切的姐姐用一个个暖暖的拥抱和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在二十年的时光荏苒中渐渐驱走了柳拾夕生理和心理的大部分阴影,弥补了家庭缺失给柳拾夕带来的部分遗憾,整个世界看上去安静而美好。
可柳拾夕能明显地感觉到,姐姐的心中充满了华丽而锋利的碎片,那正是多年来柳叙凝避而不谈的家族史。柳拾夕知道自己的每一次试探,对姐姐来说都是剜心之痛,可她却也忍不住,深受梦境困扰的她,只能用一颗颗碎片去伤害姐姐。“我真是太自私,太自私了!”柳拾夕在心中自责道。
生活、上学、工作、恋爱,姐姐在所有领域都尽其所能给了柳拾夕无微不至的照顾,尽管这样的温暖中总是透着一股生疏的味道,可柳拾夕对姐姐还是心存感激的。即便姐姐对于自己身份的认同感不高,也不至于产生这样的愧疚感啊?柳拾夕想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可是,酒后吐真言,难道?“那场火灾、自己的失忆,难道和姐姐有关吗?”柳拾夕试图在有限的回忆中寻找蛛丝马迹,回想着和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中,柳拾夕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