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夏碧仁按照惯例到镇周围的军营中巡视部队的操练情况归来。刚进刘府大门,就见到刘沅快步从院内走出来,似乎着急着要出去。而刘太太则带着桂子小跑着追在刘沅身后,一边叫着刘沅的名字,似乎要阻拦他出门。
夏碧仁反背了双手,站在门口。
刘沅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小舅会在这时候回来,猛的见到夏碧仁一身笔挺的黄呢军装威严地站在门口,微微一愣,但知道想躲已经是来不及,只得硬了头皮走到夏碧仁跟前,小声地叫道:“小舅。”
“你这是要上哪去啊?”夏碧仁见刘沅一手领着两小坛酒,一手拎着马鞭就知他又要去镇外落雪的坟头处,但还是明知故问道。
“我……”刘沅不敢直视自己小舅炯炯有神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酒坛往后藏了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哼!”夏碧仁冷笑道:“我可是听说你最近两年出息了呢,你爹娘都拿你没办法。我昨天来了一天,也没见你过来请安问好的,果真是出息大了!”说到这,把手往刘沅面前一伸,说:“拿来!”
刘沅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小舅。
“鞭子!”夏碧仁的声音斩钉截铁。
刘沅不敢抗拒,只得将马鞭交到夏碧仁手里。
夏碧仁接了马鞭便一鞭子狠狠地甩在刘沅的身上。
“碧仁!”已经站在刘沅背后的刘太太心疼地惊呼。
刘沅吃痛,也吃了一惊地看着自己的小舅。
“姐姐,你不要管,先回去吧”夏碧仁对自己的姐姐吩咐道,“是得有人让他清醒清醒了。”
刘太太虽然心疼,但知道自己弟弟说的是事实,便带了桂子转身走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男人吗?”夏碧仁用鞭子指着刘沅,大声地质问道。
刘沅负气,咬着牙将头扭向一边不说话。
“昨晚你爹在望江楼设宴给黄特派员接风,镇里的官员乡绅都来了,你可倒好,明明是镇里的保安团长,却不见踪影!你妻子是没了,但你爹妈还活着,你也还活着,就打算这么失魂落魄的一辈子吗?”
见刘沅还呆站着没有反应,夏碧仁叹了口气,语气不似刚才那般严厉:“你该看看你娘,看看她为了你都操心成什么样子了?”
刘沅心里触动,这两年来自己母亲的急速衰老他是看在眼里的,他也心疼。但是每当想到天贵的存在,想到这些年来母亲对自己的冷落,他又觉得自己心里涌起一团无名的怒火,怎么扑也扑不灭。所以他不得不跑出家门,借着酒精麻醉自己,好使自己忘了现实中的一切。
夏碧仁却不在多话,命令道:“去,收拾收拾,下午镇政府开会,你同我一同过去!”
会议开在镇政府二楼的小会议室。
刘文山和其他一些人已经先等在会场了,当他看到刘沅穿戴齐整地跟在黄维德、夏碧仁身后走入会议室时,脸上掩饰不住地出现了惊喜。
黄维德是省里派来的特派员,相当于这里的最高长官,理所当然地坐了首座。夏碧仁坐在他的右下手,而刘文山则坐在左下手。
等大家都坐定,刘文山便站起作开场白:“大家,我们下江镇久受江匪之害,这次有黄特派员和夏旅长专门为此而来,下江的匪患一定可以解决!下面我们就请黄特派员给我们介绍一下这次行动的部署!大家鼓掌。”
一帮与会的官员和应邀参加的工商界代表掌声四起。
黄维德满脸和蔼的笑容站起来微微鞠躬,抬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客气地说道:“黄某初来咋到,不知下江风土,还需要在座地各位多多提点。带兵打仗既有夏旅长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又有刘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说这次行动要我来安排实在是不敢当。黄某此来主要是为在下江镇开通一条上连四川、下抵湖南的新交通线,至于怎么做,还得要大家一起商量。”
黄特派员的话音刚落,就有镇里工商界的一位代表说道:“黄特派员您太客气了。我们下江镇的商贾们早就盼着上面能来人彻底的帮我们清除下江上的江匪,这两年这帮江匪可把我们给折腾苦了!”
这位代表的话立刻引起了在座不少商铺老板们的共鸣,纷纷议论纷纷,大倒自己的苦水,无非也就是说这两年江匪猖獗,运送船只多有被抢者,生意艰难。也有颇为耿直之人,在言语中流露出责怪保安团不负责任之意,矛头直接指向刘沅。
众目睽睽之下,刘沅虽然低头不语,但却如坐针毡。刘文山也颇为尴尬,站起来打圆场道:“各位,现在好了,既然黄特派员和夏旅长带了重兵到此,一切便都不再是问题,以后大家就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好好”黄维德一面笑着答应大家,一边转头问一直没有发言的夏碧仁:“夏旅长,你怎么看呢?什么时候动兵呢?”
夏碧仁看了一下自己身边低头不语的刘沅,又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众人,笑道:“金竹岭的土匪是一定会解决的,但是我倒认为不一定非要动武才能解决问题。”
“哦?”黄维德颇感兴趣地问,“不动武也能解决?夏旅长,你有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大家听听。”
夏碧仁站起来在屋里踱开了步子,说道:“各位,大家都知道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日本的侵略。这次我们到下江开辟新交通线,也是为了保障国际援华物资能顺利到达前线,对抗日本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还花费子弹耗费自己将士的性命去打我们自己人,夏某觉得痛心。金竹岭上的江匪此时虽然是一个祸患,可是他们也是一支武装力量,我想如果可以将他们收编为我们所用,不仅可以解决交通线的问题,而且又能避免军队的损失,增强我们自己的实力,也未尝不可啊!”
众人听完,也觉有理,议论纷纷。
但刘文山的心里一下就凉了,他怎么能容忍将杨天贵收编这等事情。他盯着自己的小舅子看了一会,心想一定是自己的夫人替杨天贵说话了,越是如此想就越是生气,止不住冷笑道:“夏旅长,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吧?这帮江匪嗜血成性,岂是你说一句收编他们就能怪怪束手就擒的?如果是你的部队出兵有什么困难,你不妨直说,我想我下江镇的百姓定会倾囊相助的。”
夏碧仁当然听出了刘文山的不痛快,也能理解这其中的内情,并不与他生气,反而笑着解释道:“金竹岭虽说占着地利,但也绝对不是我手下一个旅兵力的对手。之所以想要收编,着实是从大局着想,绝不是夏某和手下的弟兄们贪生怕死。国难当头,国共两党尚且能合作,我相信收编也是应该考虑的。”
“夏旅长说的对”一个老者站起来赞成夏碧成的说法。大家循声望去,只见是原来的私塾先生、现在国民初小的校长陈夫子。陈夫子接着说:“这两年来金竹岭上的这帮江匪虽说活动频频,但却从不杀人烧货,也不能说是嗜血成性。如今在岭上当家之一杨天贵,在坐的大部分人也都认识,曾经也是个大好青年啊,颇有手段和能力的,当年上山为匪恐怕也只是一念之差。倘若真能如夏旅长所说接受了收编,倒真是一桩化干戈为玉帛的好事。国难当头,大家都应该以大局为重啊!”
陈夫子是镇里少有的学识渊博者,陈家一家在镇上也是几代的书香门第,虽说门户不大,也谈不上有钱人,但颇受镇民尊敬,说话很有分量。再者下江镇本来就不大,宁济堂又是镇中数一数二的大药行,在座的不少商户都与宁济堂打过交道,认识天贵。陈夫子的一番话又让他们想起天贵还在宁济堂时与人的方便,便也都纷纷附和,同意陈夫子的说法。
“我看就这么定了吧,先收编,收编不成我们在说别的。”夏碧仁也不等黄特派员表态,也不管自己姐夫难看的脸色,直接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