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刘沅将保安团所有的人都调去驻守夏碧仁的军营,码头的守卫倒非常松懈,天贵、陈夫子一行人很顺利地过了码头,进了镇子。
下江镇这晚可以用热闹来形容,因为不时还有刚收到消息从镇子周边赶来的去往军营请愿的人,或是有的请愿的人在军营前站的太久了,转而往镇上的各个酒馆吃饭歇脚什么的,还有不少凑热闹的闲汉跟着瞎凑热闹,卖吃食的小贩们也趁机做生意。明明是该兵戎相见的事情,但因为有了保安团的镇守、夏碧仁的克制,闹事没闹起来,倒把个下江镇弄得跟过节般热闹。
天贵、陈夫子一行人夹在人群中想往军营方向走去。但没走几步,天贵就发现镇中看似安全,实际上有不少暗探混杂在平民中四处游荡打探,专门注意那些五六十岁左右又是先生模样的人,显然是冲着抓捕陈夫子来的。虽说天贵已经事先让陈夫子换了农夫的短衫,但他估计越往军营方向暗探会更多,天贵也不敢拿陈夫子的性命冒险。于是反而让水鬼老七带着陈夫子去往与军营方向相反的后山寺庙中等候,自己带了大鹏留在镇中想办法去联系刘太太。
天贵想刘府戒备森严,直接去刘府找刘太太实在是太冒风险,需得找一个能进出刘府的人才好。一番思索下来,他想到了吴妈。吴妈是落雪的奶娘,打小也算看着落雪和自己长大,她绝对不会出卖自己。更重要的是,吴妈是文英的亲娘,而文英在落雪去世后一直就留在了刘府。让吴妈以找文英的名义去刘府见刘太太,是不会引人怀疑的。打定了主义,天贵便带了大鹏直奔沈府而去。
沈府虽然也是高门大户,但毕竟只是普通商人,家里的下人倒是挺多,但家丁守卫就远比不上刘府了。天贵自小在沈府长大,对于沈府的地形自然极为熟悉,他很快就利用飞索从沈府的后花园进入,一路摸进了下人所住的小院。此时为时尚早,下人所住的小院静悄悄的,可以听得见离小院不远的花厅中不是传来阵阵地说笑声和麻将声,估计是沈亭又约了人来家里聚赌玩乐,下人们都上花厅伺候去了,故而下人住的小院中没人。此时月近十五,一轮圆月当空悬挂,投下一地铅华,天贵站在这个空寂的小院子中,看着月光下熟悉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已经快三年没有踏足过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了……他朝着四周打量了一会,双脚不由自主的朝着那个自己最牵挂的地方走去。
落雪曾经的闺房和沈亭夫妇的房间同在一个院子,只是沈亭夫妇住的是正房,而落雪是靠西边的小厢房。此时这个小院子也寂静无人,只有沈亭夫妇的房间里亮着灯。天贵往沈亭夫妇的房间瞟了一眼,便小心地靠着墙根摸到落雪闺房的窗下。
这间小屋很久无人居住,自然黑着灯。但天贵却总觉得落雪还住在里面,只是灭了灯睡着了。他忍不住伸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窟窿,将自己的眼睛往那黑暗里面去搜寻。黑暗中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一股熟悉的幽香却从那个窟窿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来,让他有些忘乎所以。
“落雪……”他紧紧靠在窗户上,几乎要叫出声来,眼睛早已湿润。
突然听得沈亭夫妇的门响了一声。天贵从恍惚中清醒,忙一个闪身躲进了屋旁拐角的黑影里。心兀自还砰砰狂跳着。
“谁?是谁站在那儿?”一个声音厉声问着。
天贵一听,一阵惊喜,他听出了刚才那个声音正是吴妈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着急着出来,而是等了等,等确定吴妈身边再无别人时,他才从拐角的黑影里站了出来,小声地叫了声“吴妈”就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吴妈一个人在沈亭夫妇的房间里哄沈念睡觉。刚把沈念哄睡着,想开门出去,却看见落雪房间的窗户那似乎有人影一闪,吓得立刻大声叫问,又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真自思量着,却听得有人叫自己“吴妈”,借着月光好半天才看清站在那儿的竟然是满眼泪光的天贵,一下子惊得张大了嘴巴!
“哎呀,我的老天爷,竟然是你,天贵少爷!”吴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回过神来就惊喜地奔到天贵面前,一把拉了天贵的手再也舍不得放开。
“吴妈……”天贵听得吴妈仍然沿用以前的称呼,叫自己天贵少爷,心里又是感激又是痛楚,一下子将头埋到吴妈的手里,所有的委屈化作眼泪长流不止。
“好了好了,我的少爷!”吴妈心酸不已,拍拍天贵的后背,哽咽着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完,忙把天贵拉出沈亭夫妇的小院,回到下人院落中自己的房间,将门窗关好,又将屋内的等点亮。
快三年没见,吴妈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眼前的天贵。只见他黑瘦了,眉眼间的棱角也更分明了,再不是当年那个皮肤白皙,眉眼俊俏的少年。吴妈又忍不住流泪道“哎,天贵少爷,这两年你受苦了!”
天贵经过刚才那一番恸哭发泄,倒平静了下了,忙说正事:“吴妈,我来是求你去刘府通知刘太太,让她去后山庙中接陈夫子,把陈夫子送到夏旅长那儿去!”
“陈夫子不是说死了吗?”吴妈吃惊道。
“没有”天贵咬着牙说道,“是黄维德和刘文山他们想陷害我们!”
“好,我这就去!”吴妈一口答应。她自小看着天贵、落雪长大,待他们都如同自己的孩子。对于她这样一个见识并不广的妇人,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帮到自己的孩子。吴妈说完,顿了顿,又说:“天贵少爷,我看你刚才站在大小姐的窗外,你是还放不下大小姐吗?”
天贵微微侧身,避开吴妈探寻地目光,好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又闪出的泪光。好一会,才叹息说:“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放得下她?”字字句句,痛彻心扉。
“唉,造孽啊!”吴妈听出他话语中的伤痛,忍不住又扯起衣襟来擦眼泪,“大小姐这一生,也真是可怜。从小没了亲娘,年纪轻轻就那么去了……刘姑爷为了她,弄得每天喝酒撒泼,不成个样子;天贵少爷你可要宽心。大小姐她心地善良,在世时事事都为了你和刘姑爷着想,如今你们俩都伤心成这个样子,让她九泉之下怎么放心啊?”
天贵听得吴妈先说落雪,心里忍不住阵阵难过;及至吴妈又提到刘沅,他又觉得又恨又恼,总觉若不是刘沅,落雪或许不会死……可是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是在这个世界上和自己血缘最近的人,那种又恨又恼的感觉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在刘沅身上……顿时心中如乱麻一般烦乱不堪。可他知道吴妈说这些是情真意切,完全是为了自己好。所以只得强忍了心中的五味,强装出一个笑脸,对吴妈说:“吴妈,您放心,我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