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你已经喝了三斤陈年花雕,再喝下去,恐怕就要人事不醒了!”老掌柜和蔼地道。
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一个生意十分萧索地小酒店里,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孙少安端起碗灌下最后的一碗酒,老掌柜亲自侍立在一边,国为这酒店如此之小,以至于只有两个人,老婆子在厨房正忙着。
“客官,你这不是在喝酒,而是在灌酒,等你心情好了再来喝吧!”老掌柜道。
“不,心情好了要喝,心情不好了更要喝,再给我去买二斤,我有的是……银子……”孙少安断断续续地道。
“唉,酒是穿肠毒草,气是下山虎豹,人活着要学会知足,欲望之渊,也就是痛苦之渊,年轻人,涉世不深,老朽倒还懂得一些粗浅道理。”
“老头子,你还不快去给客官打酒?你给客官讲什么大道理,误人子弟,谁要相信你的大道理,一辈子准是穷光蛋,赚钱才是正经,赶紧去!”老婆子在厨房里面发起火来,剁菜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你整天知道钱钱钱,明明我比你大十岁,现在你看起来却比我大十岁,头发都白了,这就是不听我大道理的后果,笑一笑,十年少嘛,你整天嫌这怨那,被孔方兄卡着脖子了,能不老吗?”
“我老!我老!我老了,你就嫌我老了,早干什么事了?我老得快,还不是嫁给你这穷鬼,整天受穷苦,受穷罪,日夜操劳,能不老吗?赶紧去打酒,否则的话,罚你十天天天自己做饭吃!”老太婆发怒道。
“好好好,我们不也是吃得饱,穿得暧,你也没饿着,也没冻着,我们穷在哪里了,瞎找罪受!我这就打酒去!”老掌柜嘟着嘴出去了。
老太婆的菜刀在菜板上利索有力地空斫起来,一边剁一边骂:“死老鬼!死老鬼!”老头子一听,脚步立即加快了。
老头子走后,老太婆走出厨房,说道:“小伙子,别听老头子胡说八道,他啥也不懂,开怀畅饮,一醉方休,才叫痛快,只有醉了你才能忘却痛苦,还要什么,老婆子给你弄去!”
孙少安耷拉着脑袋,说道:“拿些二锅头来顶一顶!”
“好勒!”老太婆高声叫道,乐颠颠地碎步而去。
不一会,老头子买来好酒,老太婆在桌子上放了菜,两位老人笑吟吟地在另外一空桌子边坐着,看着这个醉鬼又吃又喝,孙少安抬起朦胧醉眼,问道:“老伯,刚才你那番道理讲得……讲得真好,你再讲讲!”
老头子一听,立即精神抖擞,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人世间有太多的欲望与痛苦,它们就像宇宙的尘埃,蒙蔽你清明空彻的眼睛,使你不能看得更远,若想到达到忘境界,须将心中尘埃化为乌有,因为人一无所有地来到人间,还要一无所有地离开人间,中间状态也应一无所有,因为世界本就是一无所有,有的也只是一座盖在虚空之上的房子而已,巍巍矣,凌凌然,那正是一种痛苦的状态,所以人生在世,千万不可存其有,唉,我活了一大把纪,现在懂了,可惜我却老了,年轻人真幸运,听到了我这些大道理,也算是多活了二十年,以后你还会懂得更多,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年轻人不可太想不开啊,你好好想想吧!”
孙少安直耿耿地伸长脖子,陷入一种迷茫状态,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他又灌下一口酒,说道:“老伯所言极是,晚生今日茅塞顿开!”他掏出一把碎银子,压在桌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圣人之言,贵若千金,些须不成敬意,请笑纳!”他抓起剩下的那半瓶酒,摇摇摆摆地走了。
“年轻人,你给得太多了,须拿些回去!”老头子受宠若惊地道。
“死老鬼,讲了一辈子的大道理,今日正好卖出去,物有所值吗?拿了些也显得你那些道理值几个钱,你常说道理无价嘛,这还算多嘛,正所谓好货卖与识家!”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做了亏心事,会惹得鬼神共愤的!”
“你这老秀才,又没偷又没抢,真是迂腐透顶!”老太婆怒目而视。
老掌柜挤出一个笑,“你说得很有道理!”
“人生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我为什么要在意得得失失,我活得这么累,难道就是为了得到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泯却人间万古愁!”小道边,孙少安拿着那半瓶酒,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又灌了一口酒,喃喃道:“好酒,好酒,好过瘾!”渐觉眼皮沉重,再也不想睁着,索性倒在路边,呼呼大睡。
“孙少安,孙少安,你怎么能醉成这样!”
“好过瘾!”孙少安睁开眼,见是铁凡,日头早已过午,“为什么要打扰我的美梦!”
“受了点挫折,你就这样想不开了,一个人喝闷酒,不就是败在四大天王手里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是男子汉愿赌服输!”
“四大天王?我已经忘记了,我现在终于知道孟刀子为什么要天天喝酒了,喝酒真的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孙少安玩世不恭地道。
“你酒还没醒,我现在就把你背回衙门。”
“衙门,我已经忘记了衙门,也忘记了自己,捕快已经变成了我的回忆,这回忆越来越模糊……对不起,对不起……我有腿,用不着你背我……好了,这是你自找的,对了,趴在一个人的背上睡觉要比躺在地上睡觉舒服多了……”孙少安一边说一边合上眼皮,在铁凡的背上呼呼大睡。
“难道我们衙门从此以后又要多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吗?”铁凡背起孙少安,快步走回衙门,将他放在一个大躺椅上,孙少安歪着头,淌着口水,继续大打呼噜,许多衙役围在他周边,都在诧异地看着他。
“孙少捕,孙少捕,你没事吧,怎么能醉成这样?”
“喝酒是一个人的权利,我为什么不能喝醉,行我所欲嘛!”
“孙少捕!”
“都给我走开,我现在要睡觉,请不要像苍蝇一样叮着我,好不好?好不好?”孙少发大声吼一声,继而央求大家。
“孙少安,你给我听着,你是衙门的孙少捕,孙少侠,你这样会把我们兄弟们的脸面全丢光的!你这样对得起老百姓吗?对得起你自己吗?对得起我们大家吗?”铁尺抓起他衣领,也嚷道。
“呵呵,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对得起什么了,为对得起什么而活着毫无意义,从现在起我不是你们的孙少捕了,我现在拥有的还是孙少安的容貌,但是他的心已经换了。”孙少安颓废地笑了笑,开始从腰间解下腰牌,可是他的手不听使唤,怎么也解不下来。
“哼!”铁凡将他丢在躺椅上。
“大家都退开!”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蓝飞虎沉着脸走了过来,大厅里立即一片肃静,“你酒醒了没有?”蓝飞虎冷冷道。
“比没喝时还要清醒!”孙少安打了个酒嗝,斜着眼看了看蓝飞虎。
“那么你说的话也就不是疯话了,你败在了四大天王手下,所以你才会一个人去喝闷酒!”
“我已不知什么叫败了,我现在才发现我早就该这样喝酒了,四大天王无意中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都是浮云,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卖命地干活了。”孙少安终于解下腰牌,将它扔在一边,就像扔垃圾一样。
“一个丧失工作激情和信心的人是不可能干好工作的,你若想走,我绝不会留你!”
孙少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果然走了,“如果有一天你再明白的话,衙门随时欢迎你!”蓝飞虎在他背后说道。
“谢谢!”孙少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许多人眼大眼睛,面面相觑地看着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