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金轮法王,什么免死金牌,古清林也不知道,因为这纯属他故弄玄虚的即兴杜撰。面前的所有这些人,他们陈述了各自的身份和来历,他们的陈述是真是假,古清林也同样不知道,因为他们也同样可以杜撰编造自己的身份和来历,说自己是榕城市公共安全局便衣警察的人也许其实是“东宗”的人,说自己是秘密非法势力组织成员的人也许其实是国家安全局的卧底。在这个缺失信任的世界,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也许就是通过偈语般的谎言让人猜不透——用最严肃认真的语气悄悄告诉你我的身份和来历,你却更加猜不透我的身份和来历。
“天机不可泄露。”古清林抬头仰望着天花板,缓缓地说,“出去找到你的负责人,告诉他我跟你说的话,他会懂的。他如果不懂得,他的上司会懂的。如果还是不懂得,那么我请求你代我转告他,本座很不安!很焦虑!”
古清林深不可测的神情和深不可测的话语,使听者不禁默默点头转身出去照做。转眼间,清风庵内除了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外,就只剩下二十个人,原来的二十个人——包括简锋等十人,以及编剧梦工场的孟丽雯、林逸飞、韩峰、姜纯和张东秀五个人,还有从营城来到榕城找编剧梦工场洽谈合作事项的刘小雅和齐宝健这两个人,当然还有夏文君、虚空师太和古清林这三个人。
“好吧。”古清林长吁了一口气,扫视过夏文君和简锋,扫视众人一圈,然后看着虚空师太,轻轻说,“师太,现在我已经把给清风庵带来横祸的人支了出去,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安排吧。”
“我们……”简锋说。
“你闭嘴。”古清林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惹上的到底是什么事?”齐宝健盯着简锋和夏文君问道。简锋一开始说他们是国安公安的便衣卧底,后来又说他们某某保安公司的编制人员,然后又说他们是鉴宝商人盗墓贩子,最后又说他们其实是万通教的人其实都是夏文君的老部下。齐宝健对简锋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
根据细微观察老战友时中新的言行举止,齐宝健相信时中新知道一些什么。时中新跑出去了,但是时中新跑到哪儿去了,齐宝健就不得而知了。齐宝健并不知道时中新跑出去后就被别人枪杀了,但是齐宝健相信时中新跑出去的唯一目的就是跑回来救他,救同来的所有人。
孟丽雯盯着夏文君,愤怒而哀伤地道:“夏文君,到底是不是你杀了卜兰妮?!”
夏文君一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直到现在才吐出了两个字,只见他闭上火红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发出如地狱般传来的幽幽字句,道:“不是。”
“阿弥陀佛!”虚空师太道,“女施主你不必再这样怀疑夏施主,夏施主昨晚一个晚上都在为他的妻子致哀……”
“是的!”韩峰指着闭目站立的夏文君,怒骂道,“他致哀,因为他歉疚!因为他杀了卜兰妮!”
“闭嘴!!!”古清林怒吼道。
一开始莫须有地诬蔑夏文君杀妻的人是古清林,而现在容不得任何别人对夏文君有一丝丝污蔑、怀疑或任何否定的,也是古清林。
一开始莫须有地诬蔑夏文君,纯属古清林对夏文君的冲动的怨念发作,因为夏文君被简锋松绑善待而古清林被简锋的人重绑重责,待遇太不公平,难免愤愤。但是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没有人比古清林更明白夏文君是多么哀伤,就算虚空师太也不比古清林更明白,因为昨天晚上虚空师太专心在念经超度,而古清林陪着夏文君疯狂哭疯狂笑了一夜,那种感同身受,你没有亲身经历,就不能切身体会。精于音律和善于查言辨色,使古清林无比清楚卜兰妮绝不是夏文君杀的。出于深深的同情,古清林愿意为夏文君做一切的辩护和作证,尽管他并不能作得了什么证。
古清林的气场震慑了众人,古清林的态度使大家重新沉静下来。
“师太!”古清林望向虚空师太邓丽霞,用最柔和的声音说,“请指示。”
“阿弥陀佛!”虚空师太双掌合十盘腿就地坐下,道,“庵倒可以重修,人死不能复生。生又何欢,死又何悲。未亡人,大家一起来,继续为逝者祈福超度,跟着我,同唱这歌,芥蒂子啊芥蒂子,沙卡多哟沙卡多,丝袜可吊死人哪能要你更美呢……”
夏文君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跟着虚空师太坐下念那难念的经,而是不停试图扒开土砖碎瓦,拉出压在下面的尸体。从感性的角度来说,夏文君也是在为逝者尽一份力,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夏文君的理性在于他希望从这些死者身上找到更多的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在虚空师太点灯的时候,不经意间,夏文君已经摸索过许多尸体的衣服口袋,能找到的线索并不多,但还是会有一些的。
像其他人一样,古清林跟着虚空师太百无聊赖地喃喃念了一段经,越念越糊涂。古清林原意是希望虚空师太来指挥一下大家的行动,但是虚空师太此刻的做法并非是古清林想要的。时间紧迫,必须终止这些暂时来说没有意义的活动,得冒冒险,做些事情。古清林站了起来,说:“再这样呆下去就没意思了,好了,时候到了,我们出去吧。”
尽管在场的各位都不乏主见,但是此刻着实难能有什么主见,包括虚空师太在内,听见古清林的话,停止了念经,纷纷站起,尾随古清林爬出断壁墙缝的洞口,出去了。这一去,真个是免死金牌如影随形,金轮法王纵横四海。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与清风庵遥相呼应的,在数十公里外的榕城市市郊,有一座枫山寺。枫山寺后的密林深处的一座小木屋里,坐着三个老者,站着一个青中年人。念出这段诗句的,是一个泪流满面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