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古清林晚上到城区兼职,而其余大部分空闲时间也都陪着田倩倩,很少和他们一起吃喝玩乐,很少和他们打牌。人就是这样,吃喝玩乐不在一起,感情似乎就淡了。早在前几天,古清林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他们对自己似乎变得生疏一些了,这种感觉就像是鞋里的沙子,别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古清林能感觉得到。以前他们爱开玩笑,说古清林重色轻友、见色忘义、有异性没人性,那当然是玩笑,古清林喜欢听那样的玩笑,但是这几天来,这样的玩笑没有了,好像突然之间变得陌生了,就算是在球赛上,古清林也能感到他们传来的球是那么青涩生硬,完全不带任何一丝感情色彩。
以后还要不要到劳天禧家去大家聚餐呢?
想到这里,古清林突然意识到脱离群众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能脱离群众,决不能!刚刚意外惊喜地荣升市场部经理,以此为理由,和谐和谐关系,融洽融洽气氛,请他们吃一顿饭,露喜不露忧,冲冲喜,开开心?没错,应该的,古清林应该主动提出来。
什么时候请他们吃顿饭呢?夜长梦多,事不宜迟。就今天晚上吧。现在已经下午五点,此时不请,更待何时?今天没有球赛,可以准时吃晚饭,天气也很好,没有起大风,晚上一定月朗星稀,是一个非常适合请客的日子。
古清林没有多想,打开车门走到车外站在路边,立刻拨通劳天禧的手机,看吧,第一个就打给劳天禧,劳天禧是不是应该感到欣慰呢?
“嗯?”
“禧禧,今天晚上我请客……”古清林用嬉笑甚至媚笑的口吻说。
“没空。”
“酱紫啊?”古清林说,“那明天喽。”
“明天也没空。”
明天要打球赛,打了球赛按惯例不论输赢是大家聚餐的,要么在饭店、餐馆,要么在劳天禧家里。劳天禧完全可以幽默一些,说明天的晚饭已经定好在他家里吃了,或者说比赛的日子有王总请,你没资格请。如果劳天禧会这样说,那么古清林打算明天提前去买一些酒菜到劳天禧家亲自下厨,或者在馆子里吃完饭不露声色地付了款买了单,这样子也很有趣啊。
可是劳天禧这样青涩生硬一句话搪塞过来,古清林彻底哑了。古清林缓缓放下手机,再也提不起兴趣打电话给第二个人。
古清林回到车上,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有些反思,他有些后悔。不应该没想好就打电话,不应该第一个就打电话给劳天禧。可是,先打电话给谁呢?凌云?蓝彬?他们现在只怕也把自己当做阶级敌人一样对待。谢群峰?刘思瑜?算了吧,他们全是一伙的!何况,如果劳天禧不来,那么即使凌云、蓝彬、谢群峰、刘思瑜都接受了自己的邀请,又有什么意义呢?
古清林感到很失望。
他绝不相信那是对自己失望,因为他坚信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错。
是的,是他们错了,古清林对他们很失望。
是他们错了,他们统统都错了,错得离谱,终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他们错得离谱——
朋友?兄弟?这就是朋友?这就是兄弟?算了吧!朋友多少钱一斤?兄弟一毛钱多少斤?什么劳天禧,什么凌云,什么蓝彬,什么这个那个,根本不是同甘苦会共患难的朋友,根本不是什么兄弟。人间哪有真情在?就连自己一直以为最要好的朋友、最要好的兄弟,都可以这样翻脸不认人,世态寒凉,可见一斑。
哈哈哈哈哈哈哈!把车载音响开到最大声,在劲爆的士高乐曲中,古清林忍不住大哭大笑。
“我本无错,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本无罪,怀璧其罪,我坐上的位置,你们坐不到,而我坐到了,我让你们痛苦、难受、难以接受,是吧?好吧,如果你们非要这样想不可,那么我只好接受这样的事实——一个人的快乐总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的。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但有时候也可以说成是人比人乐死人。气死的是你们,快乐的是我。我将做得永远比你们好,也将过得永远比你们好,我将活得永远都比你们更快乐!我将永远微笑看着你们愁苦的脸,那将是我最大的快乐!我将永远都不会同情你们,因为你们不值得同情。”古清林狠狠地骂道,“这是一个肮脏的世界,弄脏了我的眼睛!这是一个无情的世界,就别怪我无义!从今往后,我就做一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人!人生如梦,人生如梦哪!天哪!真是人生如梦啊,哈哈哈!我绝不会拿别人的痛苦郁闷来让自己有一丝丝的不快,绝不会同情所有对我不好的人,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摧残和蹂躏,那样我才会更加快乐!看着吧,你们这些小人物,算得了什么?始终有一天,王百川、刘小雅,都要跪在我面前,什么姜珊,什么张劲飞,统统都要跪在我面前!……”
当王百川和刘小雅听到从车载窃听器中获得的古清林的这段独白,他们感到愕然。尤其是刘小雅,在感到震惊的同时,不禁非常敬佩张劲飞的看人之术,因为这段独白所反映出来的心声,真的是太符合张劲飞对古清林的判断了,那天晚上张劲飞根据音律对古清林做出这样的评价:戾气太重、胸襟狭隘、虚荣虚伪、矫揉造作、无情无义、自私自利,却又道貌岸然、善于讨人欢心、极端危险。
其实,不管是那段音律,还是这段独白,都只不过是古清林一时的心境,只不过是一个还未定性的、时时变化的人的内心里面的一个剖面。这个剖面没有被别人获悉就好,但是如果不慎被别人获悉了——不管是以音律还是以独白的形式被别人获悉——会产生非常不良、不好、不妙的影响。很多时候,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祸便从口中处。很多时候,正所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人间私语天闻若雷,不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便可违心亏心。一个人不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必须好好想一想。
古清林当然不知道刘小雅和王百川会洞悉他的独白,更不知道张劲飞曾经用节拍击穿他的内心防线用神思窥探他的内心动荡,他只知道自己发完牢骚后,驾驶着那辆墨绿色的耒田爱阁2.2小车,漫无目的缓缓开进营城市区,无聊地转了好一会儿,经过了报社门口。古清林走进报社,到广告部交了九十块钱,提交了一则《寻人启事》。这则《寻人启事》将于次日发布,他要寻找的是大哥裘千方。没有裘千方的这些年,他感到自己太彷徨、太孤独。
“我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我的未来在哪里?”古清林轻声叹道。汽车经过一个巷口,他看见一个算命摊档,于是再次停下车,走过去,打算给自己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