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生死这回事。不知为何,陆沉明总给南宫无禁一种曾“死过一次”的感觉,一些人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变本加厉地惜命起来,而另一些人却能堪破迷障,开启灵智。
陆沉明无疑属于后者。
正出神间,陆沉明却从蜂巢里出来了,身上散发出黑赤蜂蜂蜜的异香,他将陶罐递给古魅儿,笑道:“不多不少,正好装满。”
黄老四抻长了脖子望过去,羡慕地道:“古姑娘,这黑赤蜂的蜂王浆,有什么奇效吗?”
“你要吃吗?”古魅儿说着,把陶罐递了过去,“给你。”
黄老四没想到古魅儿竟这么大方,想也知道黑赤蜂这么厉害,蜂王浆自然不是凡品,当下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喜道:“那,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哈哈,古姑娘真是好心肠,我黄老四好口福也!”
古魅儿不理会他,只对陆沉明道:“你也应该吃一点,蜂王浆味道很好的,虽然蜂毒的浓度很高,但反正你已经中毒了,不怕这个。”
那边厢黄老四刚捧起罐子准备满满地喝上一大口,闻言整个人都僵了。
“你喝完了?喝完还给我。”古魅儿若无其事地对黄老四道。
“这东西来得不容易,”陆沉明推拒道,“你自己留着吧。”他反正也要死了,吃什么仙丹也是浪费。
方才在空荡荡的蜂巢里他也想了很多,说没有不甘是假的,但有时候厄运临头,人所能做的就是去正视它。
古魅儿却坚持己见,把陶罐推给陆沉明:“喝吧。这是很好的东西。”
陆沉明接过陶罐,心道死就死了,可别当的饿死鬼,便也不再推辞,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罐子,顿时满腹馨香,甜美异常。
这黑赤蜂的蜂王浆不比别的,甘甜中带着一丝悠悠的苦味,苦过之后却又有一丝清香的余味,甜而不腻,哪怕没有药用价值,光是当作一种美食也令人回味无穷。
陆沉明饿了一整天,又连打了两场硬仗,正是饥肠辘辘,这半罐蜂王浆下肚,雪中送炭,顿觉畅快。
“真好吃!”他赞声不绝地把陶罐还给古魅儿。守礼和黄老四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古魅儿微微一笑,从篝火里拣出一根短小的木柴,用石头砸碎,待全部烧成灰后,以手指蘸了,在陆沉明额头上画起来。
“这是干什么?”陆沉明问。
“嘘。别说话。”
说着,在陆沉明额头、眉心、胸骨、手腕、肩胛骨等处一一涂抹炭灰,其他人稀奇地看着一切,待古魅儿画完,范是道:“你是毒庭的人?”
古魅儿望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对陆沉明道:“闭上眼睛,萨雅神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萨雅神是谁?”陆沉明道。
南宫无禁笑吟吟地插话:“毒庭曾经的主神。”
“曾经?”
“毒庭族人曾经尊奉萨雅为万物之母,”南宫无禁道,“现在改拜冥神‘目’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毒庭是伊古大陆上秘密最多的地方。”
“萨雅会惩罚那些叛徒。”古魅儿低声道。
她说着,手心覆上陆沉明的眼皮,陆沉明只得闭上眼,当然不会跟那个被抛弃的什么万物之母套近乎,而是回忆起关于毒庭的知识。
据他所知,毒庭是位于伊古大陆南边的一片地域,还处在蛮荒的部落制,没有王国和社会体系,各个部落自成一体,经常打仗,以蛊术出名。而整个毒庭封闭自守,相当排外,对于外界来说就是个迷一样的地方。
古魅儿母女为什么会出现在北边的娲神国,又为什么要偷渡边境?
正乱糟糟地瞎想,体内蔓生出一股灼热的力量,打断了陆沉明的思路。
怎么回事?陆沉明一惊,刚要睁开眼睛,温凉的手指却覆住了他的眼睛,古魅儿用奇异的平静声音道:“不要拒绝萨雅的馈赠,你需要做的,是感恩。”
陆沉明不觉得萨雅神会给他这个无神论者什么好脸色看,但不愿拂了古魅儿的好意,便在心里默默地唱起了《北京的金山上》,以示自己莫名其妙的感激之情,感谢萨雅,感谢黑赤蜂,蜂毒快要毒死他了,但蜂王浆还不错。
热流在陆沉明体内缓缓滋生。
这股奇异的热力与以往灵药或灵宝带来的感受不同,以往总是如火苗在体内流窜,而这次却像是硫酸或盐酸之类的腐蚀性液体,自空气中被吸入皮肤,聚成细流,汇成江河,更奇特的,是这种难以名状的热流始终不紧不慢地流淌,即便流量已足够大,流速却始终平缓得好像根本没在流动。
“这是……蜂王浆的功效?”陆沉明闭着眼,喃喃自语。
“是萨雅的力量,世间万物都从她那里而来,她的光芒会照亮你的灵魂。”古魅儿的声音宛如梵唱,有种纯净的蛊惑之意。
相比体内的烧灼,体表蜂毒的侵蚀反而感觉不到了。但实际上,南宫无禁等人都看到,陆沉明的皮肤上渐渐冒出一些细密的水泡,米粒大小,有的很快就破了,流出透明的液体来。
或许,南宫无禁想,对于陆沉明来说,这样无痛觉的死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古魅儿定也正是出于这种目的,才让陆沉明去取蜂王浆。
天色黑透了,林子里一片静谧,时而有动物窸窸窣窣地路过,或一两声鸟鸣从树梢落下,篝火在帐篷前跃动,一行人谁也没说话,都注视着陆沉明和古魅儿的一举一动。
“啊……”陆沉明发出低微的呻吟。
南宫无禁的团扇轻轻掩在嘴边。
热流缓缓上行,汇聚在头顶灵台,陆沉明瞬间体验到高烧破40度的濒死感,没有痛觉和知觉,整个人像飘荡在温泉里。热流在脑海中搅动起一个漩涡,然后像沙漏一般,少量却快速地淅沥淅沥地下落。
一开始,腹部星星点点地热起来,过了一会儿,陆沉明觉得腹部似乎被塞进了一盘炭火,只觉大汗淋漓。而实际上,他脸上一滴汗也没有,只有水泡破裂而源源不断地流出液体,滴落在草上,草随即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