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调却比之前的还要缠绵动人,陆沉明似乎看到夕阳斜照,空寂的平原上荒草萋萋,一个二八佳人就站在这荒烟蔓草之间,对着他说话。
她脸上的表情时而欢喜,时而哀婉,陆沉明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少顷,曲调一转,急切起来。
那独立荒原的女子手里便多了三尺青锋,寒光一闪,朝陆沉明疾刺而来!
来了!陆沉明心中道,按下心神,抄起铁棍昂然应战。
他知道,能幻化出广阔逼真的场景,使场景中人栩栩如生,攻守均和真人无二,阿芒的幻术恐怕已是超出造化境以上,以自己的实力根本不是对手,况且他更不想和阿芒拼得两败俱伤。
因此心态倒是很放松,权当是学习,同时也不放松任何一丝翻盘的机会。
剑势逼人,陆沉明以掌荡开,那剑却微微偏转,以一个刁钻角度上挑,刺中陆沉明左胸口后,一触即退。
这实力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陆沉明有些无奈。
眨眼间,陆沉明身上中了好几剑,所幸阿芒手下留情,伤口都不深,只是看着略显狼狈。
这便是幻术的奇妙之处,幻境中的场景和事物虽是幻化而来,但对手间彼此所受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
曲调一缓,幻境中的女子便垂手而立,身段窈窕,飘然出尘。
调筝的玉手旋而运指如飞,曲调登时加急。
幻境中,方才还残阳萧索的天空翻作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交迸,哗啦一声轰响,如一只巨型宝瓶爆破,顿时天水倒灌,大雨倾盆。
连片的骤雨水幕中,一道寒光刺破晦暗的空气,直刺陆沉明眉心!
这一剑比闪电还要快,还要亮!
不好,陆沉明心中一凛,脚下发力狂奔而避,一转身,又是一剑直取眉心而来。
再转,还是剑芒。
再转,仍在对方掌控中。
陆沉明连转八个方向,忽左忽右,身形跳脱迅疾,然而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都是一样的女子,一样的一剑能叫九州胆寒!
太强了!一瞬间,陆沉明甚至忘了害怕——头一次见到幻术被人施展到这样精妙的程度,陆沉明只觉得敬畏,和一种无以名状的喜悦!
人见到一些超出想象的造化之功,通常是惊惧和赞叹齐发,胆小者两股战战,而野心家却如痴如狂,仿佛见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
我也——想变得这么强。
而且一定能,必须能!
千百个女剑客到眼前时,又只剩了一个。她出剑居然很慢。
陆沉明却已经力竭。
剑尖刺破他的眉心,一路钻了进去。
呼啦一声。
陆沉明在倒下前的一刹那,竟然不觉得疼,真是不可思议,他想。
然后酣畅淋漓地长出了一口气。
呵——
这样的一场战斗,真是无上的享受。
幻景渐渐消散,阿芒仍端坐银筝前,春色明艳,落花飞扬。
汗水自她额头淌下,杏黄衣衫沁湿了大半,勾勒出她的形体,连鼻翼上也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水,随着她略显急促的一张一翕,折射出明润的光彩。
倒像是也恶斗了一场,耗去大半体力似的。
“我输了。”陆沉明从地上站起来,坦然笑道,“你真厉害。”
“不过是主人给予的灵魄厉害而已,”阿芒摇头,不喜不怒,眉目比初见时却显得柔和了一些,“你很了不起,以你的能力,原应该撑不到一半的时间。”
利用墟主人注入体内的力量,阿芒看到了一些连陆沉明自己都没注意过的东西:这个少年绝对算不上天赋异禀,但他的体质却有着比“天赋”更为奇特和难得的地方——像一根弹簧,压力越大,反弹越厉害,如果对手够强,那么,他在实战中爆发潜力而突然越阶,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这种能力,如果机遇够好的话,会变得非常恐怖。
“你以后必定有过人之能。”阿芒道。
她并没有告诉陆沉明关于他体质的事,直觉告诉她这样做不好,也不必要:陆沉明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特质还不明显吗?一看就是个越挫越勇的人呀!
“我还以为你最后一剑会杀死我,那么狠,”陆沉明想到那光华凛冽的一剑,就不由心生向往,“但最后怎么变成了一股热气流一样的东西?”
陆沉明说着摸摸额头,别说血滴,连伤口都没有,真是奇怪。
阿芒浅浅一笑:“你忘记了还有奖励么。”
“什么?”
“我说过,你若是能听完我一曲,就会有奖励。”
“奖励是给我一剑?”
“傻子,你看你身上。”阿芒笑道。
陆沉明低头一看:“咦?”
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了,动动胳膊腿,哪里也不疼。他狐疑地拆下绑着伤口的破布条,发现大腿上那条最深最长的伤口竟然也不见了。脱下甲衣,身上也一样。
“难道——”
陆沉明几步奔到湖边,平滑如镜的湖水中,倒影在水中的是一个满身伤疤的丑陋少年,衣衫褴褛,但却干干净净。入墟以来受的伤和沾的血都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阿芒只是在斑驳树荫下望着他,左手按弦,右手挟力在筝上一轮,顿时一块啤酒箱那么大的石头在虚空中骤然出现,朝陆沉明砸来!
陆沉明吃了一惊,他在龙刀武馆内面对过最大的石头也不过南瓜大,此刻要把甲衣穿上已经来不及,身后又是深不见底的大湖——就在他分神的刹那,阿芒操琴的手纸在弦上一剔一勾,朝他点了一指,口中道:“莫动。”
他的身体果然一动也不能动,眼看着自己即将被撞成肉饼——
嘭!
巨石当胸撞来,陆沉明眼前顿时一黑,气血翻涌,跌倒在地。
大石撞上他后消失不见,陆沉明身上的禁制也随之解开,阿芒走到他身边,俯身道:“你觉得怎么样?”
陆沉明惊讶地发现,除了疼得他想骂人以外,身上什么伤也没有。
“我想,你的承受力已是斗士高期了。”阿芒道。
“怎么回事?”陆沉明道。
“奖励,你忘了么?”阿芒语调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眼底却露出一丝笑意,“你若能听完我一曲,我答应可许你一份奖励。本来,我想以温和之法,将小竭的血导入你体内,固血脉精气之本。你之所以卡在斗士中期不能精进,就是体质虚寒的关系。说来也奇怪,你年纪不大,怎么倒像是在极寒之地待过很久,又受过极其重的伤呢?”
陆沉明沉吟着想编个借口,好在阿芒并未深究。
“普通血竭可补血之表行,墓血竭却以吞噬人血为生。但反过来,它的血却是补血脉虚损的极佳之物。我本来想不伤小竭性命的情况下抽一些血出来,但……”
阿芒说着幽幽叹了一声,道,“这就算是替它偿还一些杀孽吧。要使墓血竭的血可作用于人体,需取活血,调理之法太慢,会耽误效用。我只能以剑刺破你身上血脉转行的几处大穴,同时也调动起你自身,以剑意导引血液进入,与你自身的血脉相契合。所幸功夫没有白费。”
“怪不得你后来大汗淋漓。”陆沉明笑道。
“这不算什么。”阿芒道,面上却飞起一抹极淡的绯色,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忙稳定心神,道“以你现在的承受力,加上甲衣,可算是完成斗士阶段的修习了。”
“那我算过了你这关吗?”陆沉明道。
阿芒点点头。
陆沉明夸张地长叹一声:“唉,这一关真比前两关难多了,怪不得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算是领教了。”
“你……”阿芒张了张嘴,她何曾被人这样调侃过,呆了一瞬,最终半羞半怒地道,“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