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万里朔风吹雪,天地融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寂寂的风雪深处,传来叮铃,叮铃的声响,便有两匹白底黑斑,通身皮毛如锦缎的雪豹踏雪飞驰,并驾齐驱而来。
清脆的铃声越发近了,这才看清,这两只并行的雪豹身上竟套着一副车辕,拉着一辆车厢仅容一人的双轮马车(可能叫豹车更合适),油毡门帘拉得很严密,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快!”鞭子在半空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啪地抽在这对悍兽的背臀上,而胆敢驱使一对雪豹拉车的,居然是个妙龄少女。更奇的是,在这冰天雪地的酷寒环境中,她只穿了一领薄如蝉翼的绿纱裙,隐隐还能看见裙下白绸肚兜上绣着朵嫣红的并蒂莲花。
“快!”少女又挥了一鞭子,“快些!可不能让那群蛮子赶在我们前面,夺了那‘十净天’去!”
1参天神木
很多人都说,这里是地球上最后一块净土。
南极。
南纬69度22分24秒,东经76度22分40秒——中国南极科考越冬站“中山站”地处拉斯曼丘陵,位于南极圈内,是进行南极海洋和大陆科学考察的理想区域。
它现在被极夜的黑暗温柔地抱在怀里。
一辆通身银色的极地专供东风奇骏SUV缓缓驶进站内车库,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这里统一的红色羽绒服,刚从车里下来,就见两三个气象站的姑娘匆匆朝他跑来。
“陆师兄,陆师兄——”
“你快去看看,江涛不见了!”一个女孩子声音微微发抖地说。
江涛是陆沉明的同事,年龄相仿,彼此很投缘。陆沉明在气象站,江涛则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办公室在气象栋旁边的科研栋。陆沉明等人直奔科研栋旁边的一间小平房。
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内摆放着数台工作站,房子正中的地板掀开一个宽半米,长不到一米的长方形地洞,里面是凿穿陆地厚重冰盖后呈现出来的,冰冷幽深的极地海水。这种设计从美国人那借鉴过来的,海洋生物学者们只要兴致一上来,就可以背上氧气瓶一个猛子扎下去耍个痛快。
“他下去多久了?”陆沉明问江涛的女朋友陈琳,她是研究地磁的,对浮潜深潜之类的一窍不通。
“至少半个小时,我赶到这里都快20分钟了。”陈琳脸上布满泪痕。
陆沉明心里一沉,江涛背的那种潜水氧气瓶的安全时间是20分钟,实际上亚洲人肺活量相对较小,省着点用的话30分钟也可以坚持,但问题是,江涛是个运动神经一点都不发达的——胖子。胖子的肺活量,就像秃子头顶的虱子一样众所周知。
“谁来救救江涛,”陈琳哭着说,“他们今天开雪龙船出任务去了,明天才能回来,我求求你们救救江涛吧!”
“他们”指的是那些具有潜水经验的工作人员,今天的计划是测定“雪龙船”的破冰极限距离,陆沉明如果不是有外出任务,也会跟着一起上船,毕竟这是个非常刺激的事情。
现在留在中山站内的,除了厨师维修工什么的,就剩一票娘子军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准硕果仅存的两名男性:王成龙和陆沉明。
王成龙是被他的教授老爹送到中山站来镀金的,此人不学无术,兼好色无赖,今天看准科考站里全剩了些女流,特地逃了任务留了下来。谁知便宜没占到,却摊上了这么个倒霉事。
要知道,这下面可不是个好玩的游泳池,而是深度未知、生物种类未知、温度酷寒的南极海,而难度最大的,则是找到人以后,如何在一片漆黑(手电的作用有限)的水里原路返回。实际上许多掉进冰窟窿的人就是这么死的——找不到入水时的洞口,在厚实的冰层下面绝望地窒息而死。而南极的冰盖厚度,呵呵,陆沉明自嘲地笑了两声。
也就半秒钟的思考时间,王成龙大叫起来:“啊,这可怎么办,我们赶快报警吧,这可是重特大安全事故,咱们得赶快想办法。”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边说边往门口蹭:“这个……我去找人,你们等着!”
“懦夫。”
轻轻的两个字,却像一道响亮的鞭子抽在王成龙的脸上。
陆沉明看也不看他,起身走出人群,从储物柜里翻出一套潜水服:“我要换衣服,有人要围观么?”
“刷”一声,娘子军们整齐划一地背过身体。
王成龙趁这机会一溜烟跑了。
下水的一刹那,陆沉明差点抽筋了。水太冷,他急于争取时间救人,准备活动没做开。
这时,一片绚烂的极光从门口的雪地里映进来,白色光洁的地面宛如一潭流光溢彩的奇异湖水。一颗耀眼的彗星从瑰丽的光谱中掠过,拖着长长的尾巴。
据说,一个人消失就有一颗流星坠落。
陆沉明沉入水潭,潜水电筒的光柱在漆黑的水底惊动了几尾小鱼。深不见底的海水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江涛求救的声音,陆沉明连忙静下来,凝神细听。
哗啦——毫无预兆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水底倾巢而出,牢牢攫住陆沉明,顷刻间,他就像一件甩干阶段的破衣服,在疯狂旋转的涡轮洗衣机里晕头转向,五脏六腑全部挤到了一起。
娘子军们都急切地趴在潜水口,也就确定无疑地看到一股激流呈螺旋状从水底喷涌而出。
陆沉明晕了过去。
***
陆沉明梦见自己躺在天堂的云朵里,长着天使翅膀的兔女郎替他拿来冰镇的喜力,背景音乐放着蓝调的《今天是个好日子》。
兔女郎一个失手,啤酒灌了陆沉明一嗓子,呛得他差点背过去气去,跟着醒了过来。
一瞬间他有点懵,发现自己仍旧飘在水里,水温却不冷不热37度恒温,冰冷刺骨的南极海水、中山科考站就像一个荒诞不羁的梦境。
“是你?!”水面上氤氲的水汽中,一个惊喜的声音伴着一条胖胳膊伸过来,把半虚脱的陆沉明拉上岸。
晕了几秒钟,陆沉明才看清眼前的场景,不知道如何安排惊讶的先后顺序:天上下着雪,雪地里有一个雾蒙蒙的温泉池——他刚钻出来的那个,眼前坐着同样穿着潜水服的江涛,周围数不清的巨大水晶柱参天而立,顺着柱子仰脖子一直往上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些通身晶莹剔透的粗壮树木,金色的植物脉络在水晶表皮下缓缓运送养分。
江涛还活着,陆沉明到底松了口气。便有心情指着那些水晶巨柱,隐隐有种诺贝尔奖的皇冠就要戴在自己脑袋上的窒息般的兴奋劲:“这是,这是——”
天啊,南极圈内居然有这种超出想象的东西,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和这相比简直就是一堆橡皮泥!他和江涛会成为南极科考界的诺森和克里克!
但陆沉明天性稳重,深呼吸几次后,把狂喜稳稳压在心里,问江涛:“那是什么?”
江涛叹了一声:“比起那个,咱们不如研究一下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陆沉明下意识地问。
江涛摊开胖胖的手掌:“我也不知道,问题是,这里绝对不是南极。”
“你怎么知道?”陆沉明还在洗衣机后遗症中,头直发晕。
江涛哭丧着脸,指指天上。
天上下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然而天色是白的。
南极此时应该笼罩在黑暗的极夜期,按照惯例,日子还没捱过一半。
陆沉明失神地望着天,满肚子搜刮气象知识,但哪怕一次性掏出他所有的想象力来,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被环南极洋流直接甩出南极圈了,按照海上天气预报,环南极洋流在一个礼拜之内都安静得像条冬眠的蛇。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嫌打击不够似的,江涛又指指温泉池:“你下去试试。”
“什么?”陆沉明不明所以。
“我跳下去试过,”江涛站起来比了比,“这池子最深的地方刚刚没过我头顶。”
“不可能,那我怎么来的,”陆沉明道,“这肯定是个活水湖。”
“是活水湖没错,但只有五个手腕粗的泉眼,就算你天赋异禀可以从那屁大点的洞眼里钻过来,哥们我呢?”江涛使劲拍拍胸脯,肚子上层层叠叠的肥肉跟着绝望地颤了颤。
“几位先到了呀,也不知会小女子一声,好带几壶酒来给几位接风。”雏莺般婉转娇媚的声音蓦地响起,女子说完咯咯笑了两声,但那笑声却比这冰天雪地还冷。
陆沉明二人都吃了一惊,彼此对视一眼:难道有人知道他们来了这里?
“哼,不劳大驾。”一男子沉声回答,紧接着就是铿锵一声,像拔出了什么金属物品。
陆沉明透过晃眼的水晶树林,发现林子外明晃晃地闪着几把大砍刀,刀尖都对准一名绿衣女子,那女人穿得很古怪,这么冷的地方还长裙飘飘的,样式也不是现代的款式,江涛还在探头探脑,陆沉明连忙拉着他躲到一边。
“怎么了?”江涛一出声就被陆沉明捂住了嘴。
“不知道,但绝不是什么好事。”陆沉明压低声音,手指着林子外。
江涛透过缝隙张望了两眼,只听叮哐几声,便是一个男的长声惨叫,江涛一缩脖子,脸都青了:“杀,杀人……”
“咱们先在这躲一躲,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去。”
话音未落,陡然间轰隆一声一件东西朝他们直射过来,嘭地落在雪地里。竟是个血淋漓的牛头,江涛一张嘴立刻被陆沉明死死捂住,他只得拼命往后退,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那牛头:牛额上竟长着一只竖眼!
怪物啊!江涛呜呜嗯嗯地发出惨叫。
陆沉明也是脊椎骨一阵发麻,他瞄了一眼外面,发现持刀大汉个个身强体壮,穿着铠甲般的东西,皮革铁胄什么样的都有,那几人背对着这里,显然是要防止绿衣女子闯进林子。那绿衣女子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居然骑在一只雪豹身上!
陆沉明在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眼下务必躲开这些凶神,否则绝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向四周扫了一眼,陆沉明的心就凉了,不到五百平米的树林子外面,四外望去都晃荡着那群持刀大汉的人,而陆沉明和江涛身上唯一有杀伤力的武器就是两个氧气瓶。
怎么办?
陆沉明两只眼睛四下里乱扫,焦急地在脑子转着各种主意,再不断地否定。这时东南角一丛造型诡异的积雪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辨认后他确定,那是一间被积雪覆盖的木屋,在光怪陆离的水晶巨柱掩映下很不容易发现。
够隐蔽,够接近,就这了!
对江涛指指,于是两人默契地点一点头,小心翼翼地朝木屋走去。
厚厚的积雪一直堆到木屋小门的一半高,陆沉明顶着肩膀稍微一使劲,门就向里开了,局促的小屋子里陈设简陋,空无一人。
跨进门槛时,江涛“咦”了一声。
“怎么了?”陆沉明警觉地问。
江涛抱歉地一笑,挠挠头:“没什么,错觉。”
两人憋着气,静悄悄地掩上门。
“你最好趁早掉头,省的到时候娲神国说我们天蛮国以多欺少。”为首的男子说道,陆沉明卷起皮毛帘子,和江涛从窗户往外张望。只见那男的身高超过两米,虎背熊腰自是不必说,单单他握在手里的那把鬼头刀,背厚面阔,寒光闪闪,不知饮过多少人血。
陆沉明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一声娇笑,绿衣女子反而进了两步:“好大的口气,我便不退,你们就能乱刀将我砍死么?奴婢害怕得很呢。”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汉暴怒起来,鬼头刀划出一道银光,就朝那绿衣女砍去,那女的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木屋里的江涛不禁“啊”地大叫一声,陆沉明赶紧捂住他的嘴,自己心里的噗通乱跳:那女的背后居然钻出两条水桶粗的赤练蛇来,分叉的蛇信一吐,就朝大汉扑去。
那两个人斗得难解难分,以陆沉明和江涛的距离和眼力根本看不清,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听女子娇哼一声,绿叶委地般倒在地上,胸口从锁骨至肋下一道深长的伤口汩汩往外冒血。
“叫你主子出来吧,”大汉的鬼头刀还在淌血,“你对付不了我。”
绿衣女恨恨地不说话,肃杀的风雪中,却听见叮铃一声响,青布毡帘掀起,一袭紫裙飘了出来。
“我靠!真……真他妈漂亮。”江涛吞了一口口水。
陆沉明却离开了窗口,在狭小的木屋里四处走动。
“你找什么?”江涛问。
“武器,食物,衣物,”陆沉明找到两件做工粗糙的棉衣,扔了一件给江涛,“一切有用的东西,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找到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