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隐在暗处的李虎点点头,见其离开,张燎悄声的蹲在老地方,神情淡然地盯着远处的宅子。未到辰时,宅子里就升起一阵炊烟,带着饭香钻进张燎的肺里。张燎知道宅子里住的是谁。所以管家吩咐任务的时候,他才主动申请到此。
他们十人轮班监视这个宅子,三月下来,张燎已经是第十次蹲在这个地方了。按理这种新人的任务他是不必做的,但是张燎坚持来了。三年前,他不叫张燎,他是天干‘辛一’。那次便是由他带队前往杭州调查灾银案,结果癸五死了,线索断了。所以他就成了张燎,天京别院的一名护卫。
因为他的失误,下属几人分别被发落到各地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只有他被闲置了。想到这里,张燎的神情更冷峻了。那个女人的身份是左立出发前漏给他的,他自然会把握机会。
初秋的林子里到处都是薄霜,张燎伏在树上,衣襟被露水微微打湿。凝神望着从厨间出来的女子,见其纤腰秀项,清丽如菊,张燎有片刻的动摇--暗卫历来不伤无辜,不及妇孺。
张燎拧着眉头,思及无辜的癸五和下属,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至于昨晚从后院递来的银票,张燎不屑去拿。主子的后院问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阳光渐渐驱散林子里的雾气,远远地从山道上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张燎警觉的望过去,见两架马车前后错行,马疲人乏,风尘仆仆向村子行来。经验告诉他,情况有变。
张燎隐住气息,紧随马车到了林家田庄,轻身跃上房顶。驾车的汉子哐哐砸了几下门,厨房里的农妇应了一声,慌忙打开了大门。此时从车里下来一名少年,容貌秀丽,身姿瘦弱,带着几分矜持与急色,进了院子。随行的下人喝道“这是二少爷!”便跟在后头进了大门。
农妇满脸震惊,半晌才喊道“这···这是二少爷!”匆匆忙把厨房里的庄稼汉叫出来,尾随少年进了堂屋。
张燎伏在屋顶,伸手揭了一片瓦砾,从上头瞧下去。少年端坐在主位,左顾右盼。机灵的小厮在一旁说道“表小姐在哪?快请她出来。我们少爷是来接她回府的!”
农妇应了一声从屋里出来,去了西厢房。不一会那女子带着仆妇从西厢出来。年轻的丫鬟满脸惊恐,神色犹疑。旁边的老妪似有喜色,气息急促。只那女子面上一片平静,不见情绪。
行了几步,好似惊觉般,那女子忽的抬首,张燎迅速隐身。女子垂下眼帘,淡淡笑了。张燎心下一顿,动作更加小心了。
见女子步上台阶,少年急忙起身相迎。语带欣喜道“沫儿妹妹,我终于见到你了!妹妹,可好?”
女子侧身行礼,躲过少年伸出的双手。“劳二少爷挂念,夏沫很好。不知二少爷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少年闻言神色一暗,退了两步。“沫儿妹妹还在怪二哥,是吗?二哥知道妹妹受委屈了,是二哥不好。可是祖母的决定,二哥不好违逆。因为妹妹,母亲和我都受了责罚,”说着语带希冀的看着少女,“妹妹就原谅二哥吧!这次二哥就是来接妹妹回去的!”
女子进屋,坐到桌前,看着站立一旁的少年,静默片刻,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是谁让你来接我的?”眼神清明,语气温柔。
少年闻言神色一松,忙坐到女子身边道“是我爹。前几日下人来报说妹妹路上遇到山匪,可把我吓坏了,索性妹妹没事。后来有人来府里污蔑妹妹清誉,所以爹就让我来接妹妹回去。妹妹,你和那男子···是不是···”少年好似有些难以启齿,停住不再说话。
张燎从屋顶只能看到女子头顶的玉钗,幽幽的泛着冷色的光晕。堂屋里的下人都静静的立在边上,无人出声。年轻的丫鬟愤愤欲怒被老妪拉住退到一边。
须臾女子柔柔说道“二哥已经成亲了吧?想必二嫂一定是个温柔聪慧的大家小姐。”女子抬手给少年倒了一杯热茶,见少年面露尴尬,微微一笑道“沫儿在乡下住的很好,回京恐怕又会生出事端,二哥,沫儿不想回去。”
少年还未开口,立于下首的圆脸汉子抢先一步道“表小姐不要为难我等下人,老爷亲自吩咐,一定要尽快把表小姐接回林府。我等只能奉命行事,望表小姐见谅!”
女子似笑非笑问道“我若不肯,你们便要用强了?”
汉子涨红了脸,嗡声道“是!”
女子嗤笑一声,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少年,似在等他答复。
少年羞怒,斥退下人,急急地接道“妹妹不要生气,我爹也是担心妹妹安危。妹妹就跟我回府吧。”
女子没有继续纠结,转而问道“二哥方才说有男子到林府污蔑妹妹清誉是怎么回事?那男子是谁?现在何处?”
“呃···当时我不在府里,后来是听下人说的,有一年轻男子拿了块手帕说是与妹妹私···私定终身,来林府提亲的。结果递上帕子人就不见了。我爹已经吩咐人去找了。妹妹放心,我一定会抓住他,让他还妹妹一个清白!”
听到这里,张燎大致明白,这污蔑之人恐怕就是别院另一个女人的手段了,怪不得昨夜传话之人说,让他不要多事,只管监视莫管其它。这夏姑娘要是离开村子,他只能回禀管家,不能私下阻拦。想到昨日去了天京府的管家,张燎哼了一声,继续倾听。
女子很快便做了决定,起身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妹妹现在就回房收拾东西,二哥稍候。”语毕拉着丫鬟和老妪出了堂屋。
见女子出了屋子,厅内气氛为之一松,几个随行的汉子骂骂咧咧的,在院中支使农妇喂马备水,休整歇息。小厮伺候着少年吃茶休息,宅子热闹起来。
张燎隐在屋顶,静静候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西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少年渐渐坐不住了,在厅里来回踱步。
一个时辰过去了,农妇小心的询问是否用过午膳再走,少年闻言出了厅子来到西厢高喊“沫儿妹妹,你收拾好了么?咱们快些启程晚上赶到天京落脚吧!这里也住不下。”
须臾西厢门开了,女子对少年点点头,示意可以出发。农妇跟在后头送到大门上,女子拿了包东西交给她。
“这是夏沫不要的旧物,马大姐收着。”说着贴近农妇耳边轻声叮嘱了几句,见农妇应下,女子朝着张燎藏身的屋顶好似无意的看了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达达的马蹄在秋日的骄阳下掀起一阵灰尘,农妇二人捧着包裹回了屋子。张燎看着远去的马车,抚上腰间长剑略一沉吟,回了别院。
除了路过的村民见了马车指点几句,其它一切都没有改变,马家村还是马家村。田间地头三三两两收割庄稼的汉子如常般嬉笑怒骂。村子西边的桃林也已硕果累累,满树的红果子垂在枝头,引得人口水啧啧。
天高地广,云淡风轻;四季轮回,自然更替。来来往往,一切如常。
京城曲府
穗儿端着热水一路疾行,来到曲媛媛的闺房。在门外就听到里头主子发火的呵斥。穗儿缩着脖子进了屋,把热水放到盥洗室的盆架子上,诺诺的开口道“小姐,水来了。”
曲媛媛散着头发从里间出来,身上仅着单衣,眼睛红肿,神情憔悴,圆润的脸颊瘦削不少。看到穗儿战战兢兢的样子,忍不住骂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她回娘家已经好几天了,头两天林府还派了人来请,这几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她爹那个老色鬼还在记恨她偷卖王姨娘的事,故意和她作对。天天和她公公出去吃酒,却绝口不提让林家上门道歉的事。
曲媛媛心里有火,这几日白天把曲府众人折腾得不轻,夜里就缩在被子里伤心,大骂林朝安没良心。哭哭闹闹没个安宁。
曲夫人跟着哄了几天,今日终于是受不了了。她这个女儿脾气太大,就会在家里横,见了外人就蔫了。可是女儿再不好,那也是自己手心儿里的宝,她可不能让女儿被欺负!
成亲不到三个月,林朝安就想纳妾?门都没有!整治个狐狸精,她有的是办法。
带着一众仆妇,曲夫人来到曲媛媛的闺房,见女儿一脸憔悴很是心疼。
“乖女啊,到娘亲这儿来。”曲夫人坐到榻上招手。
“娘,”扑倒曲夫人怀里的曲媛媛更伤心了,“女儿好不甘心啊!”
“娘的好孩子,受委屈了。不要哭,娘不会让你重蹈我的覆辙,你放心!”安抚的拍拍曲媛媛的手,曲夫人继续道“姑爷跟你爹性子不一样,他年纪小贪新鲜是有的,吵吵闹闹可以,但不能伤了夫妻情分。
女儿啊,你不能指望男人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那是不可能的。出嫁前,娘跟你说过,要是时候到了,就把云儿开脸给了姑爷,你得记着。不过这次是姑爷不对,这成亲才多久,就起外心了?你放心,娘会让他登门道歉,请你回去的。
不过回去之后,你得去跟老夫人认个错。这一声不响的就回了娘家,太没有礼数了,你婆婆肯定要说你的,你忍着点,别反驳。”
曲媛媛虽然脾气暴躁,但对母亲的话还是很听从的。闻言瘪瘪嘴,没有吱声。
曲氏从身后嬷嬷那里拿个包药包交到曲媛媛手里,神色黯然道“说一千道一万,什么都不如生个儿子重要。在婆家,儿子才是你立足的根本。这个你收好,是娘寻到的生子秘方。融到茶水里,行房前给姑爷喝下,不要害羞,万万记住了!”
见张妈妈接过去收好,曲夫人问道“听说那姑娘还有两天就到了?”张妈妈忙不迭的点头。“乖女快不要伤心了,把自己收拾齐整,不能叫那女人比下去。等姑爷回来,娘就到林府给你说理去!”
曲媛媛赶忙点头,曲夫人继续道“回去后,千万不要和姑爷闹了。赶紧怀了孩子最重要。那个狐狸精,娘来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