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周璇公事告一段落,便抽了时间特意来陪夏沫。
这日晚间书房中,夏沫伏案而坐,左手握笔,聚精会神的描着簪花小楷。周璇在一旁靠着书架,含笑而视。
须臾见夏沫练得不耐,撅起小嘴,把毛笔在指尖灵活的转起来,周璇遂上前握住那只白皙的小手,右手撑住椅背,俯身贴耳道“怎么,不耐烦了?你的字是该练练了!”
说住包住夏沫的左手,握紧笔杆,就着夏沫的笔迹写了起来,秀气的小楷硬是写出了几分霸气。
“你是左撇子?”夏沫诧异。这周璇藏得够深,之前几次在书房见他都是右手握笔,不想左手似乎更灵活。
周璇挑眉,“怎么,吃惊了?”
抿唇一笑,夏沫道“是有些吃惊。不过王爷本就是多才之人,士林中也享誉盛名,一手行书传世日久,却不想小楷也写得这般飘逸洒脱。夏沫,拜服!”
“这算不得什么。爷最偏好魏碑!”示意夏沫起身,周璇立于案前。
铺开宣纸,左手运笔,饱蘸墨水,提笔就书。夏沫只觉一股男儿豪气扑面而来。
周璇神气畅然,运笔如飞,不多时一副大气磅礴,刚劲质朴的《郑文公碑》跃然纸上。
夏沫曾读过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见周璇笔力雄厚,蕴藉天成,深得魏碑精髓,却又极具个性,俊逸高雅,实在是难得的书法大家,不禁仰头暗赞:文韬武略,国士无双!
一气呵成,笔酣墨饱之后,周璇搁下手中狼毫,朗声大笑,“真是痛快!”语毕示意夏沫上前,圈进怀里,指着案上墨宝,尔雅一笑,“可还入姑娘慧眼?”
夏沫自是诚心赞美,“铁画银钩,传世佳作!”
周璇捏捏夏沫秀挺的鼻子,颔首道“算你有点眼力!”兴致上来,又拉了夏沫研墨,“来!陪爷再写一副!”
对月把酒时看剑,红袖添香夜读书大抵如此了!
自从过了天京,紫芜一路疾行,赶往廊坊。待到城门已是黄昏时分。入了城,紫芜寻了客栈住下。
翌日一早,匆匆到了墨家医馆。
墨家医馆在廊坊甚是有名,盖因墨大夫医术高超,人美心善之故。
紫芜来到医馆,见门口排了长队,紫芜好奇,遂询一妇。
“这位大嫂,你们都是来抓药的吗?怎么人这么多?”
少妇双眼上下一扫,问道“姑娘是外乡人吧?”见紫芜颔首,又道“这墨大夫可是有名的神医!听说又新研制出一种奇药,可预防疟疾,如今正免费向百姓发放呢,我们当然要来!姑娘也领点备着吧?”
紫芜听罢,心下一松。
看来姑娘也有看错的时候!这墨大夫明明就是个大好人,还偏说人家不怀好意,要小心提防!
紫芜想着,抬步进了门槛。厅里看病的人虽多,却都规规矩矩依顺而坐,静静候着。墨翟一袭白衣,神情肃然,端坐案后,凝神问诊。
紫芜见状,不敢打扰,寻了个位置坐下,耐心等候。
忙到午时,墨翟才摆手叫接诊医师来替,起身进了内堂。少顷一药童从里面出来,拱手请紫芜入内。
进了内堂,发现里面有座院子,紫芜随着小童,穿过庭院,到了一间正房。
“姑娘,先生就在里面。”言罢行礼退去。
紫芜有些忐忑,见墨翟在厅中喝茶,心下稍安,迈步进厅。
“墨大夫,奴婢是月前来求医,救治我家姑娘的···”
见紫芜有些不好意思提起那日夏沫的无情,墨翟微微一笑,解围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事?”
修长的手指握住茶杯,朱唇含笑,温润如玉。墨翟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
“墨大夫仁心仁术,我家姑娘甚是感激,只因脱不开身,特命婢子前来拜谢!顺便想向墨大夫打听那日那位章公子的去向···”
墨翟闻言,有些疑惑。
“我家姑娘有事想请章公子相助。”见墨翟不解,紫芜赶紧补了一句。
墨翟却道“章离不在廊坊,上月进京去了。”
紫芜闻言大惊,“章公子进京了!那···那他何时回来?”
墨翟示意紫芜坐下,倒了杯水,轻声道“你家姑娘有何事寻他,如此着急?”
“呃,是这样。姑娘说,章公子是大家子弟,在廊坊有权有势,想请章公子帮忙办几个户籍册子。”
“户籍?是谁要用?你家姑娘?”墨翟温文一笑,淡淡问道。
紫芜毫无防备的回道“是啊!我家姑娘想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可是衙门里没有门路,办不了。所以想请章公子帮忙。”
“重新开始?这是何意?”
“唉!墨大夫你不知道,我家姑娘可实在是太可怜了!三年前···”
夏沫千算万算,算漏了紫芜的胸无城府,天性善良。墨翟技巧性的问了几句,紫芜便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的将夏沫的境遇都说了清楚。
墨翟耐心的听着,时而配合的问上一句‘后来呢’‘原来如此’。
紫芜对墨翟有种没来由的信任感,这,可能便是职业的魅力。
听完夏沫的故事,墨翟颔首承诺“紫芜姑娘先暂时留在医馆,待我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于他,由他出面办妥户籍,到时姑娘再买屋置地,落户廊坊。”
紫芜起身连声拜谢,留在了墨家医馆。
却说章离在天京与周璇达成协议,便由他引荐入京,进宫做了舍人。有银子开路,周璇保举,章离自是混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
出了宫门,章离心不在焉的大街上晃悠。身后的小厮一脸哀求,“三爷,咱快回府吧!族中派来的信使都等半天了!”
“去去去!边玩儿去,别来扰爷心烦!”章离满脸不耐,心里正为近日朝中之事烦恼。
周衍御极三载,朝堂渐稳,如今要大刀阔斧实行新政,这首要的问题,就是废除丞相。周璇苦心孤诣,图谋日久,左相终于是倒下了。可留下的空缺却是叫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今日散朝,皇帝特意寻他问话,试探裴家是否有意涉足朝政,他小心的回了。自古伴君如伴虎。何况周衍的皇位是否稳固,还要看周璇的意图。
现在时局不稳,不宜过早涉入其中。大哥派他与周璇接触,便是试水之举。
只是族中一帮老家伙,按捺不住,想借机捞上一笔。
大哥可不会随他们胡闹!
章离想着,招来小厮,上马回府,应付那群贪得无厌的老家伙们去了。
回到府里,见管家在书房等着,章离遂问“有急事?”
管家忙躬身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廊坊墨公子的书信,送信人说甚急。”章离接过,转身进了书房,对紧随其后的管家道“族里来人,现在何处?”
管家回道“安排在外院歇下,三爷现在要见吗?”
“明日再说吧!”说着抽出信件,展开细读。
“你回一趟廊坊,去找墨公子,听他吩咐,把交代的事办好再回来。明日启程,去吧!”
章离捏着信纸,见管家出了书房,起身到厅里倒了杯热茶,浅酌一口,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天京府府台张大人,最近颇为烦恼。只因家中暂住着一位惹不起的娇客。
睿亲王周璇的女人!
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甚是可人。是睿王爷一月前赴约,带回来的,暂住在他府上。
说是别院需要重新打理一番,再来接人过去。可这都一个月了,也不见有人来接。张大人急的要死。家中母老虎惹不起啊!
听说这裴姑娘又出城上香去了,张大人实在无法,只得派人去别院请示。千叮万嘱,一定要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
两架马车伴着黄昏的余韵,徐徐停到了张府门前。打头一辆青色马车中,一双柔荑慢慢挑开了帘子,一个年方二八的清秀少女甜甜一笑,身手敏捷的从车上一跃而下。
刚站定,车上就传来斥责的低呼“小鱼儿!你再如此任性,我便告了三少爷,赶你回本家去!”
伴着沉声而出的是一位年约三旬的夫人,只见她娥眉轻蹙,语带薄嗔,容貌秀雅丰肉微骨,却是一位丰姿绰约的********。
小鱼儿见敏姨似有恼意,便不敢放肆,偷偷吐了舌头上前扶她下车。美妇人下了马车立于门前,见门内仆人依据礼数侧立一旁,微微点头。
回身来到车架前,“九小姐,到了。”
只听到车内轻轻一嗯,伴着一缕幽香,一抹袅袅的身影从帘内应声而出。
这少女生得极好!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面容隐在纱帽里,隐约可见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善睐靥铺承权。
好一位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
就着敏姨的手下了车,裴岚见一众仆妇跪伏于地,齐声行礼,柔声道“起来吧!”扶着敏姨的手碎步进了雅园。
张府管家得了消息,知道是家中贵客上香回来,早命人备好饭食茶水,送到厢房。
裴岚在张府已住了月余,至今仍不见睿亲王派人接她去别院,心里有些烦乱。
裴家这代女子不多,她虽是庶出,却也是锦衣玉食,娇养长大。如今为家族利益牺牲,理所当然,她没有怨言。
自得知家主选中她来结亲,她便已认命了,只当是报答前半生的养育之恩。却不想对方竟是人中龙凤,俊美无匹的睿亲王。
上月在天京匆匆一见,她就芳心暗许,心系周郎。本约好,不日便接她回府,却不想到了此今仍没有消息。
三哥早已入京,自己这个赠品,恐怕可有可无了吧?
用过晚膳,洗漱完毕。在婢女服侍下,裴岚上床歇息,房内摇曳的烛火,印着她柔美的面颊,忽明忽暗。
王爷,您已经把我忘了,是吗?
可妾身,还在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