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幕营中雄浑的歌咏响彻天地。天际之中,金色的裂缝不见大开,保持着原本的形状映入那热血的种族。 一缕金色之下,图腾、祭台、沙坛,全都布置完毕。 “但天地殆尽,奠辈流世之力,守护百幕……但力敌血海,奠定百幕族之基,唯有琉金……”是咒念,更是呐喊,声声入骨,带着百幕族人的希望与寄托。身着各色羽衣的族人匍匐在地,起起伏伏对着祭台之上的两人跪拜、瞻仰。 “嘎嘎!”金凤鸟盘旋飞翔在琉金与素莲长老身周。 火红色纱裙早已换成了黑色贴身短衣,没有其他的颜色,好似丧服。琉金冷峻严肃的神色好似黑夜之中的傲鹰,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寒光。 情,不在了。在今后的日子里,只有这先辈的术法力量来支撑她,仪式一结束,这个世界便不再有素莲长老,唯有必须忘情忘爱的琉金公主。然而,一个人,真的能像誓言所说的忘情忘爱吗? “叮铃铃、叮铃铃……”凭空响起的清脆铃声打断那些期盼的呐喊,带着圣神光芒的白色羽翼乘风而来。在洁白的羽翼之上是与琉金身着完全相反的素莲长老,白衣白发,手执鸟骨权杖。白色羽翼掠过千人匍匐的上空,缓缓降临在祭台之上。 人之将死,素莲长老却依旧凌人几分。
站在这个祭台之上,琉金便不止是百幕族的公主,更是要接任下一任长老的接任者。 洁白的羽翼在琉金面前降临,触及祭台的那一刻,犹如云朵一般腾雾消失。琉金脸上的温和一点点随着祭司的开始消失殆尽。 鸟骨权杖“嗡嗡”震动,仿佛迫不及待的想要新生在琉金手中。 “叮、叮、叮”三声单音之后铃声不见,脚下的百幕族人又开始颂咏起新的篇章:“为我们祈福的神灵,愿你伸出长驱之手,笃定那一刻的苍凉,悲悯鸾下血海之士,诛杀风中来者,还我百幕安定。” 对接任之人的希望,愿苍茫给予怜悯。 “准备好了吗?”素莲长老面带微笑,眸子明亮,望着琉金问道。 “嗯。”琉金坚定的点点头,伸手亮出手中的利刀,右手挥下,割破左手手腕。温热的血液孜孜流出。紧跟着,素莲长老白发盘身,脚下轻点,腾起半空。手中的鸟骨权杖被奋力抛起,好似接受了天际那道金色裂缝的洗礼。“咔嚓”一声直直插进两人之前的沙坛之中。 新鲜的血液仿佛得到了指引,无声朝着脚下的沙坛流去。 紧跟着,小孩、妇女、老人、男子、壮士……无一例外,寒光一道道闪出,匍匐在地的族人全都拿出同样的短匕,挥向左手手腕。同样的动作,流出同样新鲜的血液。
道道血迹,殷红孜孜,流向沙坛。血脉相连,同族同命运,千丝万缕的血迹带着族人之间的情谊滴入凹嵌在地中的沙坛,瞬间积满。 鸟骨权杖浸在各种血液之中,从骨质色,渐渐侵染为血红色。这时,素莲长老长袖挥下,一袭白色好似混沌与颂咏之中的光芒。不老的脸上,更加清澈,然而她却在将死的这一刻朗声笑来:“哈哈哈……尽我一生只为百幕,生亦百幕,死亦百幕,灰飞烟灭,只留一生所学,唯为百幕!”声音凌厉雄浑的回荡在天地之上,鸟骨权杖微微颤动。一人心底的呐喊,比那千人的颂咏更加嘹亮:“百幕不亡,百幕永存。” 这是这位术法修行者最后的声音,高举寒刀短匕的族人虔心跟颂:“百幕不忘,百幕永存。” 琉金缓缓张开双唇,却不知为何,无力去迎合。肩头不知是害怕,还是担忧的微微颤抖。她一动不动,仿佛身体被抽空,一时之间只能望着光芒一般的素莲长老一步一步走下血浸的沙坛。 在那一刻,所有百幕人,包括琉金的左手伤口,突然神奇般的愈合。 脚下的族人继续咏唱,反反复复,摄人心魂。
“嘎……嘎……”在血色浸到素莲长老肩膀之时,鸟骨权杖突然张开长喙鸣叫起来,七颗黑色的珠子嵌在骨巢里,“咕噜咕噜”转动起来,好似命运的齿轮重新洗牌。 白雾腾起,素莲长老张开双臂。她轻轻闭上双眼,望向天空,合着族人的声音,低低唱来:“但天地殆尽,奠辈流世之力,守护百幕……但力敌血海,奠定百幕族之基,唯有琉金……”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那沙坛之下,素莲长老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的血肉模糊,化作点点泥沙的一部分。 大祭赴奠进行到这一步,轮到了琉金…… 族人的颂咏好似汹涌而来的潮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她身上。不知疼痛,唯有麻木。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激发起自己那般嗜血的仇恨?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那个叫做风宿神引的男人的模样? 再过多少年,自己还是百幕人!再过多少年,这些血泪的债还是要去讨!再过多少年,他们还是对立的两个种族! 一时之间,琉金不知该如何进行,脸色铁青,木讷的望着徒然陌生的一切。 “公主!公主!”这时,素莲长老张开双眼,蹙紧了眉毛,催促她。 终于,她握紧手心,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大声起誓:“誓死为百幕!” “哗啦。”一声,随着闪电疾风的来临,天空之中的裂缝被严严实实的合拢起来,整个百幕大陆的天空成了百幕人熟悉的黑暗。黑暗,就是白昼,在百幕人眼里没有区别。他们不要水晶的耀人世界,只要杀尽妖物的独霸狱界。 那起誓的,黄莺般的声音没有一刻消失过。此时此刻,反反复复回荡在无数百幕人的耳边。“公主!公主!公主……百幕!百幕!百幕……”混合着兴奋的呐喊,传递着百幕族人无尽的独霸野心。除了跪拜在脚下的,还有那些散居各处的精兵之士。
他们都望向重获黑暗的天际,脸上从惊讶变作欣喜,不管在做什么,他都听到了琉金的誓言,以及那般血热沸腾的呐喊。于是,全都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是公主!是公主!” 重获希望,一切有了转机。 素莲长老欣慰的,没有遗憾的淹没在血染的沙坛之中,幽幽之间浮出一层薄薄的金色。 琉金脑袋中一片空白,仿佛遗忘了什么…… “哗啦”一声,她僵直着身体步入沙坛。 黑色的血样蛛丝,在沉睡一千三百年后再度攀爬而来,缠蔓着琉金,幽幽黑色一寸一寸裹缚着整个身体。素莲长老的血,族人的血,那些颂咏的声音,那些回应誓言的声音,那些找到希望的目光,如今全都集中着这个女子身上。 血、泥沙,仿佛活物一般,随着琉金的毛孔钻入她的身体之内。 烧灼感、噬咬感,仿佛在将她分解。肉体、灵魂、意识,一切都好像全新重生复活。 更多的,那张狼一般严谨冷峻的脸一点点扭曲,破碎,变作沙沙粒粒。最终,再也拼凑不起来。
——“你就是琉金公主?” “你打不过我,束手就擒吧!” “我怎么能相信你?” “你还想杀我?” 没有再见,可是……再见。 黑色的长发飘荡而起,满脸的黑色痕迹好似地狱而来的黑暗罗刹,苍白的面孔冷冰如死尸,发红色双眼,好似要将一切踩在脚下。嗜血的父王,痛恨妖物的父王,拼死捍卫的烈士,充满仇恨的死灵,一切,再度回到琉金体内。还记得站在鸾殿之上誓死相拼的琉金吗?那才是她!血消失,泥沙消失,素莲消失,全新的琉金握住鸣叫的鸟骨权杖腾空而起。大呼:“金凤鸟!” “嘎!”金凤鸟欢快的鸣叫,一跃而起,一抹金色在她落下之时到达脚下。黑色长袍,是黑夜的颜色。红巾缠身,犹如那千丝万缕的血迹。琉金轻柔的落到巨大怪鸟的背上,手持鸟骨权杖,直指天际:“同明、齐清两大护法听命。” “公主,臣下在!”一声令下,两名身着彩色羽衣的男子上前一步,跪拜当下。 “召集散居的士兵,待我归来,直入风都城!”琉金声音冰冷,却有着不容怀疑的权威之势。 “是!”两名护法同声回答,奋然起身,大步走向营中马厩,驾马而去。 而空中的琉金又底声对金凤鸟说:“前往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