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的时候,千寻和尤诺赶到了祝善的宅院外。肚子疼这次回来后,为了方便就近监视祝善,在附近租下了个宅院,平日里一般就住在那里,和谢河轮换着监视祝善,是以千寻和尤诺一赶过去就被肚子疼拉到一边了。
“我还正想去告诉你一声呢。”肚子疼一脸肃穆。
“他怎么样?”千寻和尤诺同时开口。
“这几天这里情况有些不对,多了不少高手,半个时辰前我正守在这里,见他要进去就拦下他,他非要说是进去救人,我就替他引开那些人,他进了尤姑娘的房间,现在还没出来。”
“半个时辰?”千寻和尤诺对视一眼,这么久了,照肚子疼所说这里的守卫比以前严多了,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那我们也进去!”千寻心下焦急。
果然如肚子疼所说,这院中比之前几次来的时候防守严密了不少,三人只能尽量小心翼翼地往进走,饶是如此,还有几次险些被发现。
三人躲在假山后,再次等一队巡逻的人走过,千寻忍不住压低声音:“要不咱们干脆硬闯得了!”
肚子疼皱眉:“这里高手不少,硬闯有难度。”
尤诺瞟了千寻一眼,冷哼一声:“这么多人一人一剑都能把咱们戳成筛子,还怎么救——”话未说完但见这队人已经离开,尤诺当先冲出去,“快走!”
千寻正要跟出去,被肚子疼在后面一把拉住,声音几不可闻:“这么心浮气躁可不像是你,救人固然重要,但你也要确保自己的身份不被发现。”
千寻一愣,平复下心情,点头应下。
到了尤岚住处的时候果见里面是亮着的,但是将近六月的天气却还是门窗紧闭,也听不见有打斗的响动,三人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闪身往里走,却又同时停住脚步。
原本是听得这小院里没有动静的,结果一露面眼前就挡了一个人,身材矮小,隐约能辨清此人面目无奇,左眼下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此人号称燕子金镖,所使暗器极为霸道,武功也不弱,当心。”肚子疼附在千寻和尤诺耳边低语。
“几位朋友既然来了,不打声招呼就这样偷偷摸摸的怕是不太好吧?”他个头矮小,声音却是高昂。
就这瞬间的工夫,已经听得周围有许多人围拢过来的声音,现在当是最好的逃跑时机,但想到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到这里突然被包围,很显然罗青晏也被发现了,而且看这样子很可能被抓了,就在这转念之间,千寻三人已经被二三十人围在这小小的院落之中了。
照理说现在外面这么大的动静,房内的人应当是听到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是安静地关着门,愈发显得诡异。千寻看着房门的方向,暗自计算着距离,既然来了,怎么说也应该冲进去看看才是,和肚子疼对视一眼,他显然也是这样的打算,两人都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伺机而动。
对方的人也是紧紧地盯着,意图一起攻上来,就在这关口上,从紧闭的房门中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住手,这几位都不是敌人,让他们都进来吧。”
这出声的男子应当是极有威信的,说不定就是祝善本人,原本围着千寻他们的人立刻垂下手中的武器散开,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大踏步而行。
推开房门,里面的情形倒确实是让他们都愣住了,房内只有祝善和罗青晏两人,而且居然是和平地隔桌而坐,罗青晏的面前还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千寻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
要说这祝善,长得慈眉善目,虽然他平素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太好,但是说实话,若不是谢河和她说的在先,千寻还当真不会相信这人竟然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就能做出弑父这样天理不容的事。
祝善扭头看着千寻三人,笑眯眯道:“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咱们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吧?”千寻三人进来的时候都是黑布遮面,听他都这样说了,看了眼皱着眉头的罗青晏,都拉下脸上的面罩。
祝善看着尤诺,叹了口气:“怎么连你也来了,祝某一生混迹江湖,原来却是这般不得人信么?”尤诺平日也是伶牙俐齿的,这时却是说不出话,他又转向肚子疼,眼神停留在肚子疼腰间的朔光上,恍然,“这位可是人称飞剑浪子的杜子誊杜大侠?”
肚子疼这些年估计最为长进的就是他那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本事,闻言面上依旧是沉静如水,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夜探人家宅院被当场发现的,一拱手:“不敢当。”
祝善立马起身,殷勤道:“杜大侠的大名,祝某早就听闻,倾慕不已,却苦于一直缘悭一面,今日竟能得见,当真是再好不过。”
肚子疼回道:“祝帮主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祝善闻言大笑,把视线转向千寻,疑惑道:“就是不知这位女侠怎么称呼?”
看这人的处事还当真有几分江湖大侠的风范,可惜,都是伪装出来的,千寻心中暗自戒备,面上却是笑道:“无名小卒罢了。”
有其他几人在,他显然并不在意千寻,也未想起两人十几年前的那次见面,客套的一问后马上又转向肚子疼:“小诺是前来看望他姐姐的,不知杜大侠你——”
肚子疼一脸淡定地说着根本不会有人信的话:“晚上吃多了没事干,出来溜达溜达,多少年的习惯了。”
不止祝善,这次就连千寻等人也全然为他这番话所震惊,张着嘴说不出话,还是祝善先反应过来,勉强笑两声:“这习惯,还当真是特别。”他似乎意识到了从肚子疼这里问不出什么,转向罗青晏和尤诺,“小岚最近忙着准备成亲时的东西,也累着了,早歇息下了,你们要想见她的话还是明早来吧,也正好一起吃个饭。”
千寻看见罗青晏和尤诺交换了下眼神,尤诺道:“我好几天未见姐姐了,今天晚上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爹娘托梦给我,让我给姐姐带句话,我怕又忘了,既然已经来了,还劳烦把姐姐叫出来一叙。”
祝善摇头叹道:“你们也不必再说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到些什么才会对我有误解,既然你们都不肯说,我也无从辩解,不过清者自清,祝某人闯荡江湖几十年,自认做事从来无愧于天地,也不惧怕任何流言中伤。你们想见小岚,自然是可以,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现在却是不行。”
千寻几人闻言都变了脸色,祝善却是认真道:“祝某人虽然是江湖草莽,不懂那些繁琐的规矩,但小岚却是平常人家的小姐,在天昭也从没有几个男子深夜与女子相见的礼节,只怕说出去会有损小岚的名节,我平日敬她怜她,也从未在晚上打扰过她,所以这个我是断然不能同意的,你们两人都是小岚的至亲友人,但毕竟男女有别,也还请几位见谅。”
他这番话说的可谓是大义凛然,又合情合理,便是千寻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心下更生疑惑,他说的话虽是没错,但其实一般江湖中人没那么多的计较的,而且其中有一人还是尤岚的亲弟弟,他为何如此坚持?
或许其他几人想到的也和千寻一样,罗青晏起身开口:“祝帮主说的自然是没错,刚刚是我失礼了,不过我们真的是有要事和她说,哪怕是隔着纱帘,我们和她说句话便走,可否?”
祝善敛起笑,神色不悦:“小岚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纵然是她儿时玩伴,但现在也应该是避嫌才对,你大半夜的闯入我家中,我都可以看在小岚的面上不与你计较,但还请不要太过分,你这样实在是让我怀疑,你和小岚是否真如她所说,只是普通朋友。”
众人都没料到他突然就变了脸色,罗青晏因着他这一席话也是脸色煞白,良久,沉下声道:“我们自然只是寻常朋友。”
“寻常朋友?”祝善冷眼看着他,手一挥,“那便请走吧。”
站在千寻旁边的尤诺一步就要跨上前,被千寻悄悄拉住,冲着他摇摇头,只听得罗青晏接道:“我今天一定要见她一面!”
祝善挑眉冷笑:“那也行,你若执意要见她,那见过之后我与她之间的亲事就取消了,我也不会拦着你们,你可以把她带走,不过你要娶她,这样你可愿意?!”
连刚刚还动弹着打算冲出去的尤诺似乎也是愣住了,众人齐齐看向罗青晏,等着他的反应,罗青晏并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也完全被祝善这番话镇住了,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祝善讽刺地笑了两声:“你既不喜欢她,也无意娶她,又何苦来坏她名声!慢走不送!”
罗青晏高声应下:“我愿意!你若肯让我见她,那我愿意娶她!”
祝善板着脸瞅着罗青晏,忽然脸上咧开笑容,扭头柔声道:“你可听见了?出来吧。”
众人愕然地看着本来挂着画卷的墙上裂开一道缝,变成一道暗门,从暗门里走出悲喜难辨的尤岚,她直勾勾地盯着罗青晏,那眼神不自觉的就让千寻想到了缱绻万千这个词。罗青晏也是只看着尤岚一人,两人对视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那般契合,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的余地。
尤诺这才问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祝善叹道:“前些日子你姐姐生病昏迷的时候,我守在她病**前,就听见她一直喊着别人的名字,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她并不是诚心愿意嫁给我,就算她努力地想要做我的妻子,但还是骗不了她自己的心,所以我就与她打赌,若是这位罗少侠愿意说出娶她这句话,我就放她自由,如若不然,她就安安心心等着做我的娘子。”他看着一直在用眼神交流的两人,苦笑,“我这算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那边的两人终于是回过神来,尤岚对着他福身:“多谢。”
罗青晏也跟着拜倒:“今天多有冒犯,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祝善感慨:“我当日决定娶小岚,是感她相救之恩,怜她温柔体贴,这样好的女子怕是再难遇到了,祝某虽算不得什么大英雄,但也绝非趁人之危、坏人姻缘之人,这世间难得有**,既然你们二人真心相许,我在这里也就只能祝你们幸福长久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千寻看着肚子疼,他眼中也是明显的疑惑和不解,看祝善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当真不像是谢河口中的大恶之人。
祝善看了尤岚一眼,转过身:“夜深了,你们走吧。”
尤岚上前一步,正欲说话,被祝善打断:“再不走,我可就要改主意了。”
尤岚和罗青晏同时拜倒在地,再不多话,转身出门,尤诺拉拉千寻和肚子疼:“走啦,”又转向祝善,“今晚多有叨扰,如此便告辞了。”
几人顺顺当当地出了宅院,一路无话,千寻走在后面,在稀薄的月光下,能够清楚地看见前面两人的身影,两手交错,相携而行,仿佛生来便该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