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八百零六年除夕,风止云清,残月当空。
云桓下令把宴席摆在皇城城楼上,与民同乐,普天共庆这即将过去的一年。
这一年于落华而言可以说是转折的一年,尤其是对于云桓而言。他终于如愿以偿,扳倒了一直盘踞在落华的几大家族势力,收回了落华的军政大权,成为了落华真正的主人,随后,越国之战以落华的胜利告终,越国划归入落华领土,落华后来居上,雄踞了天昭大陆将近半壁江山,与北面的秦国和东面的祁国分庭抗礼,成为现如今天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国,傲视群雄。
从收回大权后的这半年多,云桓大力实施鼓励农耕、减免税赋,兴修水利等一系列惠农政策,使得因去年涝灾疫病和战争受损的经济迅速发展起来,光是离城商贸农业上的收入就是以往的将近一倍,落华的优势,在逐渐凸显。
于祁国而言,这一年也是多事之年。今年五月份的时候,祁国老皇帝驾崩,时年六十二岁,祁慕生在众望所归之下毫无悬念的在七月份继承皇位,成为了祁国的新任皇帝,祁慕生多年经营筹划,拉拢人心,继位也算是民心所向,举国欢腾,庆贺新皇继位,登基当日,天下大赦。
但祁慕生继位不到两个月,祁国十四皇子祁慕恺协同骁虎营将领安数造反,被祁慕生镇压,领残部十五万余人逃出都城洛城,一路向北,连破五城,占据了润江河畔的要镇日昇。此后,祁慕生数次派兵围剿难有攻破,直至现在仍在僵持之中,但总归以祁慕生之能,夺回日昇大约也不过是这几个月内的事情了。
经过这十几年的战乱,现在的天昭才真的可以说是结束了多国混战的时期,形成了以南部的落华,北部的秦国和东部的祁国角力的新的天下格局。
三分天下,现在开始才是强者们逐鹿天下、一见分晓的时刻,天昭大事,谁主沉浮,谁会成为未来的天下之主?
千寻心中隐约有预感,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不久之后揭晓,到时候揭晓的不仅是天下大势,还会是很多人的命运。
年后的二月份,祁国派人传来正式公文,有意恢复各国之间的会盟,意思大约就是虽然现在只余下三国了,但也应该大家聚在一起商讨些问题,能够尽量不必以战争的方式来解决。
其实八国会盟说是四年一度,但这些年天昭疲于战事,自然是没个准数,若有国家挑头牵线还会举行,若是战乱不断,也无人会有心思再做那些表面上的工作,事实上,自打九十九年的祁国栗都府会盟后,之后的这些年频于战乱争斗,再未举行过。
如今算来距上次的会盟都是第九个年头了,战乱纷争烽烟四起的九年,思及当年参加八国会盟时的盛况,再想想如今的天昭大势,千寻不由又是一阵感慨,当年与会的那些人中早有人被历史的车轮甩下,淹没在一抔黄土之中,化为白骨,而活着的人又还会有几个九年,天昭还会经历多少个战乱纷争的九年,什么时候,人们也好这片土地也好,才能够不必再受战乱之苦?
如今天下格局大变,只余三国,也无所谓八国会盟了,落华刚刚平定了越国,祁国却是内乱未歇,祁慕生在这样的时候提起这件事,也不知是安得什么心,穆南山他们会否也牵扯其中?
这大半年来,虽然云桓私下找过千寻很多次,但千寻总是避过,再未私下与他交谈过,当然也不清楚他心中是如何打算的,只知道三日后,落华回复祁慕生的书函就送了出去,同意了祁慕生的提议,并邀请他和秦祥钰前来离城一聚,举朝上下无人有异议。
二月底,秦祥钰和祁慕生从各自的都城出发,带着一众护卫动身前往离城。离城随即开始全面的整顿安排,打扫街道,清理皇城,整治店铺,力求把离城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自己宿命的敌人。
由于前段时间云桓对朝堂上世家的大清理,有不少职位都处于空缺状态,如此一来,礼部的人忙得不可开交,都在为这次即将到来的盛会做着准备。
“安南郡王,风将军,景大人。”皇城高高的城楼前,几个守兵正在把两个硕大的灯笼挂起,下面指挥的小将看见千寻三人相携而来,远远就行上礼了。
“倒是辛苦你们几个了,都当心点。”云归笑眯眯地吩咐。
“是,谢郡王关心。”那人诚惶诚恐道。
一出城门,云归就和千寻两人分开了,说是家中妻儿在等着,就急急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景培看得目瞪口呆:“我还打算喊他一起去新开的酒馆喝酒呢,这每天从早见到晚的,他不腻么!”
千寻则是看着云归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说不出是欣慰还是伤感,抑或是羡慕,他们两个一路跌跌撞撞,最终还是守到了云开月明的那天,以后的路终归是能携手而行,这般的幸福怎么会腻呢。
千寻斜看了眼一脸不以为然的景培,想起他平日里的那些风流韵事,不屑道:“像你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懂的。”
景培笑嘻嘻地凑过来:“我这样的人怎么了,我可是很受美女们欢迎的,比云归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强多了。”
千寻皱眉推开他:“别靠这么近!”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走,他不去咱们去,不是我和你说,那里的酒绝对对你胃口。”
千寻本来不欲和他一起的,听了后面这句话倒是动了心思:“当真?”
他也不答,笑呵呵地拉着千寻就走。
不管景培平日里说话多么的不靠谱,至少今次这话算是说对了,千寻以前也没留意过这家新开的酒馆,现在一尝下来,的确是清冽入口,回味无穷,不知不觉间一小坛子就已经下肚了。
对面坐着的景培却是没喝多少,只顾笑眯眯地看着千寻,见她探手还要拿坛子,抬手拦下:“差不多就行了,木神医不是说了吗,你的身体要慢慢养,酒这种东西切莫过量。”
千寻深觉扫兴,但他话中的实情不容忽视,自从前年柏岭一战后,她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隔三差五要难受上一回,好在木青悉心调养,又对她的饮食作息要求甚严,这才渐渐恢复过来,但喝酒却是有明令,一次不得超过三碗,她今日又破了规矩了,想着不由讪讪,提起坛子倒了小半酒杯。
景培瞧见千寻脸上不甘不愿的神色不由失笑,叫来小二:“你们这酒倒是罕见,以前从未喝过,有名字吗?”
小二恭敬地答:“这酒是我家主人刚刚从外面求来的,说是酒剑仙新酿的,是以大人们没喝过,这酒叫做回梦。”
“回梦?”千寻抬头。
“是,传闻是酒剑仙一日晚间入睡,梦回三十年前,第二日醒来时念及时光飞逝,故人不再,忽有感发,就潜心酿制了这回梦酒。”他说完就一躬身退了出去。
千寻举起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是翠绿色的,光影浮动中,过往点滴似乎便真的浮现出来了。时光飞逝,故人不再,难怪这酒带着些许的苦味,却又让人那般欲罢不能。
想着便不再管景培的劝说,一杯杯酒下肚,最后索性又端起了酒坛子,不知是不是这酒更易醉人,明明平时这点量是无大碍的,但今天只觉头脑昏沉,眼前的景象都在晃荡,景培那张狐狸脸猛地凑到跟前,把她吓了一跳:“你干嘛!”
千寻一把就欲推开他,却被他伸手按住,酒劲上涌使不上劲,也看不分明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得他在她耳边问:“阿千喝这么多,这是要回到哪段梦中去?”
“要你管!”千寻有些火大,却偏偏敌不过他的力气。
“让我猜猜,阿千定是想到了我们的皇上,想梦回到你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他没有背叛你,你一心喜欢他,对是不对?”景培本就学过武,这样一来优势更加明显,千寻挣扎几下,却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分毫。
千寻怒气上涌,只得恶狠狠地瞪着他:“你闭嘴!”
景培自是不会理会,自顾自道:“你是想到你们以前在一起幸福缠绵的日子,又思及现在他身边搂着别的女人,那个女人还是你的姐姐,因此感叹物是人非,故人不再,对吧?”
这个大混蛋!千寻大怒,恨不能甩他几个巴掌,让他立马闭嘴。
“其实何必呢,阿千,你知道的,他现在喜欢的人还是你,他是皇帝,注定了三宫六院,会有无数女人,但你心里也应该清楚,那些大多是政治上的联姻,只要他的心在你这里,你又何必与他置气?明明是可以让你自己让大家都过得更好的。”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番话,千寻心中的怒气反而是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绵延的悲凉,这是景培的想法,或许也是云桓的,虽然他曾经许诺过她唯一,但她现在才明白过来,他的心底并没有真正赞同她的观点,不过是迁就而已,而这样的迁就注定是无法长久的,千寻忽觉身心俱疲,无力道:“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景培一时没有答话,呆愣片刻,才道:“他是爱你的。”
千寻摇摇头:“我想,若是真的爱一个人,那么你会怎样要求她,就会同样的要求自己,他希望我心里只想着他一个人,身体也只属于他,但自己却躺在别人的身边,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原来你介意的是这个!”景培的口气竟像是松了口气,转瞬,他一把拉起千寻,把她抵在墙上,随即便是铺天盖地地吻下来了,千寻整个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身子被他紧紧地箍住动弹不得,听得刺啦一声,一阵凉意袭来,身上的衣衫竟是被他撕开了,他的手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上下摩挲,带起一阵颤栗,这一番纠缠,千寻脑中终于是清明了几分,用力一口咬在他的嘴上,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
景培这才离开千寻些许,手却仍扣在她身上,伸出舌头添添被她咬下的伤痕,挑眉笑了,神色清明:“你看,”他说着,手轻轻压上千寻的胸口,身体本能地抖了下,他很满意地笑,“男欢女爱不过如此,你和朱茂之可以,和我也可以,这和喜欢与否,无关。”说着便又覆身上来。
这一次,千寻没有挣扎,想起很久以前初尝****时和穆风的欢愉,想起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和云桓在一起时两人的纵欲,想起与那个温柔缱绻的男子抵死缠绵时,心中亦真亦假的情谊。
她生命中有过的三个男子,三段恋情,最终却都是惨然收场,余下的只是满心的遗憾、伤害与悔恨。
温热的泪打在身上男人的脸上,他终是止住了动作,手慢慢地摸上自己的脸,抬头错愕地看着千寻:“我以为,你是不会流泪的。”
千寻也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了,但就是哗哗地停不下来。
面前的人有些慌乱,抬手替她整好衣衫,拿出随身的巾帕帮她擦着脸上的泪,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千寻推开他,起身就要离开。
“阿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看开些,不要那么痛苦。”
这可一点也不像你说的话,千寻心中想着,并没有说出口,抬脚出去。——而且,我也并不是生你的气,我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气这个懦弱反复的自己,心中明明已经有了决定,却依旧是会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