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药喝了。”千寻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坐稳,刘文就凑上来把光是看着就让人反胃的汤药递到她跟前。
自从她怀孕的事被他们两个知道后,他们两个就像是达成协议,每天轮流看着她,稍有大点的动作马上就紧张兮兮地跑过来,顺带着把军医也叫来,而且话也说得很理直气壮,“你肚子里的是当朝皇子,自是要悉心照顾,和你没关系。”
不过千寻这几日的反应确实是大了不少,跟随着木青学医的那个侯军医现在就负责照看千寻,他倒是无甚担忧,一脸的公事公办:“将军身体底子好,现在看来胎儿也很健康,不过,”他话锋一转,“站在医者的角度,我不提倡你领兵作战,风险太高。”
千寻对他的话深以为然,自己先前还是太过小瞧女子在孕期所受的苦了,以为总不会胜过在战场上流血作战,现在才知也不遑多让了。在这里每天的伙食跟不上,只得喝侯军医给开的苦涩难咽的补药,休息的不安心,似乎就连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也在跟她抗议,妊娠反应特别大,每日除去战事的烦恼还要忧心会伤到孩子。
千寻现在真是后悔万分,当初就应该跟云桓说清楚,辞去这个差事安心养胎的,如今敌人逼近,已是骑虎难下,总不见得现在手一撩,就不管这边的局势吧。
“别想那么多,忧能伤身,对胎儿也不好。”刘文见千寻走思,也知晓她心中所想,劝道,“这儿还有我们,若是越孟尝大举进攻,你就先离开,我们会守住这里的,也会完成皇上委派的任务。”
话是这样说的,但倘若越军真的大举来袭,大敌当前,若是主帅又不在,必定军心涣散,更没有胜算了,刘文自然也深知此理,如此说不过是为着她的安危罢了,她又怎会不明白。
千寻笑着点头应下:“我知道。”
越孟尝的二十万大军驻扎在柳巷已经是第三天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魏行风那边战事倒是隔三差五就在进行,但也一时分不出胜负。自从离开离城,千寻再未从云桓那里收到任何消息,派回去打探情况的人也是杳无音讯,千寻不知道叶思堂那边进展得如何,也不确定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与越孟尝对峙多久,似乎就连能否等到叶思堂也成了未知之数。
不能再这么被动地等下去了,须得想个办法来解当前之围,找到新的突破口。
“什么?!不行,太冒险了,尤其是以你现在的身体!”一听千寻说出她的计划,就连平日最是稳重的石明彦也骤然站起身,高声反对。
札明和柳巷相距不过百里,相互之间的行动只要是派出侦察兵都能看到,而这几日的观察下来,越孟尝虽然表面上看着不动如山,但暗地里应该是在准备着对札明的猛攻的。
越孟尝是老将,若是正面较量,以二十万对十万,落华这边胜算太小,而且本身千寻的任务就是吸引敌人的视线,并不是作战的主力,战场上完成任务是首要的,更何况考虑到她现在的情况,怎么说避开与他的正面冲突都是最好的结果。
“事关将士们的性命,我是慎重考虑过的,”千寻解释,“越孟尝带兵谨慎,这几日的安静也不过是在做着细密地筹划罢了,若是真的等到他们部署周全一举进攻,我们这边等不到援军,必定损失惨重。”
石明彦沉默了,这个情况他当然也很了解,千寻见状再加把劲儿:“札明易攻难守,而柳巷有柏岭这块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我们正面与越军作战定然不可取,而且也与我们的原意不符,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倒不如另辟蹊径,柏岭虽然地势险要又多山林,大军不易通过,但只要我们能够顺利越过柏岭,就能从后方直接打越军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他们最有利的条件也失去了,我们定能一鼓作气夺下柳巷,把伤亡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但是军队过山林,抢占制高点是最为重要的,万一被越军事先埋伏在那里,反而会把我们陷入不利之地,到时候被困于林中,加上本来就对这边地形不熟,大军危矣。”刘文不赞成。
“这个我也想过,只要我们事先的保密工作做得好,不走漏风声,就不会有问题。”
“但是越孟尝也可能会想到这一点——”
“我研究过以往越孟尝的战役,也分析过他这个人,一生之中可以说是少有败绩,对敌谨慎,擅长防守,最为精通的就是消耗战。以现在我们两军的情况,越军数量超出我们一倍,我们又是深入敌国领土作战,后方补给不足,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继续他最为擅长的消耗战都是最合理的,若换做我也会这么做,所以他断不会想到我们会冒险从柏岭攻入,也不会把兵力浪费在那里。”
“但是越军每天也有派人来侦查,没有不发现我们异动的道理。”
“所以说我们这边需要好好准备一场空城计,给越孟尝观看。”千寻慢慢道。
“什么意思?”
“札明留下两千人,每日照常巡视城楼,练兵演习,每到饭点就在札明城中各处燃起柴火,升起炊烟,制造大军仍在城中的假象。”
“这——万一被发现了,不单是这两千人,身后的长治也危险了。”两人均是质疑。
千寻摇头:“越孟尝一生行事谨慎,从不冒进,未有差池,历经越国三代君主而不倒,还能得越飞宏那样的人信任,足见他的性格是内敛谨慎的,这几天他也是在观察我们的情况,没有确实的结果能够证明我们这边军心涣散适合进军,他是不会轻易下令的。只要戏做的像让他信了,便可保证我们在柏岭那边的行事。”
“如此,就还是由子期来做这个事,他本来就负责的是城墙的巡视,忽然有变恐令越孟尝生疑。”刘文沉吟道。
千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其他人带大军翻过柏岭,定要在他们发觉之前拿下柳巷。”
“悄无声息地穿过柏岭,瞒过越孟尝,拿下柳巷,不管是哪一件,怎么听着都不是些容易的呢?”刘文抚额长叹一声。
“而且你现在身体也——”石明彦补充。
“所以才说出奇制胜嘛,行军作战,很多时候都要赌上一把。”这话不是虚话,这么多年来,有多少次在战场上都是赌上将士们和自己的性命才活到现在的,关键是要有依据。
“那有几成的把握?”
“九成。”千寻自信满满地答道,她已经从头到尾把这件事想过好几次了,胜算应该是很大的。
刘文和石明彦都一脸肃然:“什么时候行动?”
“去把宁青和子期喊来,我们把细节商讨一下,任务也分一下,我想着是要尽快,不然怕是越孟尝那边会有所行动。”
几个将领简单地开了个会议,千寻把任务都分配下去,第二天凌晨就领着大军趁着暮色悄悄出发了,只留下负责诱敌的戴子期部二千余精兵,大军沿着札明和柳巷之间的山道徐徐行进。
这次行动除了千寻、刘文、石明彦、戴子期、宁青五人外,再无任何人知晓,千寻相信他们之中也决计不会有人把计划透露出去,对此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对外告知大军的则是他们将赶去柳巷与越军正面作战,山地危险且不易通过,一般人也不会怀疑。如此,大军急行了两个时辰后,抵达了柏岭外围山地。
“下令犒赏三军,暂作休息。”千寻挥手停下队伍。
从柏岭的边缘处看进去,已经可以窥得里面的路况,大军通过还是颇有难度的,暂且先做休息吧,稍后还有硬仗要打。
千寻靠着枯树坐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他们这边是绝处求生,云桓那边是杳无音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守得柳暗花明?
“将军?”千寻抬头,见是宁青端着饭给她送过来的,刚刚不是刘文替她去盛饭了么。
“文哥有些杂事要处理。”他把饭递给千寻。
“恩,你也坐下一块吃吧。”千寻接过碗招呼着他,他应声坐下,似乎是有些局促,千寻都吃下半碗了,他还在无意识地挑动着饭粒,“你这是怎么了?”
他猛地一惊,碗差点就掉到地上,神色更加不安:“我——”
千寻耐心地看着他,见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他有些发愣地看着千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重重地点头。
即便是冬天满山遍野的枯树,依旧是把阳光遮去了半边,行进在昏暗沉闷的山林中,队伍中有压抑着的骚动。
“去安抚一下。”千寻看向刘文,他领命而去。
柏岭是位于坞城以南、柳巷靠西的狭长山林带,复杂的地形和茂密的丛林使它成为了柳巷的天然屏障,越孟尝占据着柳巷,便是进可攻退可守,没有后患,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并不着急着进攻。
“报!”是司徒望手下的人,“前方一切正常,可以继续行军。”
“恩,再去探!”千寻点头。
顺利的话,再有半天的行程就可抵达柏岭顶,那里是柏岭的制高点,若是拿下那里,向阳而背众树,又可以俯瞰柳巷,进攻方便,便于军队火力发挥,与越军的作战就算胜了一半。
虽然和刘文他们说的是有九成的把握,千寻也相信自己的判断,但眼下也不由生出几分紧张来,这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了,可不能出什么事端,如此想着,手心里也捏出了汗,腹中猛地一阵抽痛,她不禁弯下腰去,护着腹部。
“没事吧?”离她最近的刘文发觉她的异动,立刻凑上来。
“没事。”千寻直起腰。
冬季的树林干巴巴的,有鸟雀在头顶乱飞,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柏岭顶了,便是连枯树枝摇曳摆动也可看得清楚——
千寻心里陡然一惊,一瞬间仿佛置身冰窖,从头凉到脚,高喊:“大军撤退!”
但已然是迟了,原本空无一人的山岭凭空冒出漫山遍野的士兵,倚仗着柏岭顶的高地,流星一般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向着这边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