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云桓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子嗣,落华国有公主称号又年龄相仿的公主倒是也有几个,但至今还是单身的,可就只有一个了,就是先帝的小女儿,昌平公主云渺。
云渺此人千寻自然是知道的,她初来落华的时候见识过她的舞姿,可说是惊为天人,之后八国会盟的那次她们还曾一路同行去往祁国栗都府。
千寻还记得当时因着木青和云桓的关系,她和谢心卉可是没少找她麻烦,害得她一见她们两个就头疼得退避三舍,不过想来那些也不过是一些小女儿青春期的旖旎心思,再说她们两个也伤害不到她,所以她也只是尽量不与她们接触。等到后来回了离城,就是一连串的事情,征战、失去穆风、离开、回归,一转眼就五年多过去了,她再未见过她一面。
只是听说她早在天昭八百年的时候,就已经下嫁给了当时的一个军中新贵,那个时候云桓正在着手收回原先集中在世家手中的兵权,启用效忠于自己的新人,很多寻常人家出身的军人也都藉由在战争中积攒军功青云直上,获得云桓的青睐,云渺的夫君张承恩就是其中之一。
张承恩效命于云归的北营,在短短几年之内就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兵晋升为云归手下的得力参将,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也正是因为如此,云桓才会把刚刚及笄的云渺许配给他。虽说以云渺公主的身份嫁给一个小小的参将也算是下嫁了,但说到底其实也没有一家有头有脸的世家真的愿意娶一个公主。
落华国有不成文的规定,若公主嫁与的是世家贵族,那驸马领得必是没有实权的虚职,试想哪家会愿意牺牲自家子嗣的前程,娶这样一个不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所以,虽说云桓当时的举动确实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但对于云渺而言,这已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据说婚后两人也还算是相敬如宾,可惜好景不长,张承恩在天昭八百零一年对赵国南宁的战争中牺牲了,连子嗣都未曾留下。自此,云渺就一人住在她的公主府中至今。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云渺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寡妇,照着正常人的想法,大约谁也不会认为祁慕生是真的对云渺仰慕久矣吧,就算他在世人眼中再是风流,他也不过是多年前见过一次云渺,当时云渺正是风华正茂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现在事隔这么多年,在云渺早已成为少妇后才来说,未免也太假了,就算明知只是场面的套话,千寻读着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想到他会想出个这样的法子。”云桓看着看着就自顾自笑起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这人太做作了。”想到祁慕生千寻就不爽,“再说他就算有意与我们修好,也不必采取个这样的方式吧,你妹妹早就嫁过人了。”上次他在秦国皇宫的所作所为可是让人记忆犹新,那样的薄情,肆意地玩弄人心,这样的人,谁嫁他谁倒霉。
“算来他这也是个一举多得的办法呢。”云桓道。
“什么意思?”千寻不解。
“刚刚从祁国传回来的消息,祁国六、九、十二皇子最近联合起来对付祁慕生,那三个皇子虽不成大器,但他们身后母家的家族却都是显赫,祁慕生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听说他前一段时间过得可不怎么顺。”
想到云桓刚刚说的一举多得,千寻恍然:“所以他才会私下和复****联合,挑起对我们的战事,一来转移众人视线,二来也借机把六皇子党的人派到前线来,所以他才明知不会得了好处,依旧与我们僵持。”
“聪明!”云桓赞道。
千寻得意:“那如此想来,他这次的求亲也不过是想借着联姻的方式加大他在朝中的筹码而已。”
千寻曾听说过祁慕生的母亲出身普通,没有强大的依靠,而政治联姻历来都是稳固两国关系的有效手段,他如此一番既是拉拢了落华,又巩固了他在朝中的地位,果然是一举多得,但这样一来,岂不是又被他利用了!
云桓自然看出千寻的不满,贴着她的脸安慰:“先让他得意一下,以后有的是机会和他算账。”
“你真的打算同意啊?”千寻不满,“他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好,我们凭什么要配合啊!”
“联姻嘛,于我们而言并无坏处,而且这种结盟比其他方式来得总是更牢固可靠些。”云桓安抚道。
“什么啊,就算是联姻了,难道还当真能信他不成?别开玩笑了。”千寻哂笑。
“那是,联姻并不能改变任何实质上的东西,这一点祁慕生应当很清楚,不过,对两国的士兵和百姓来说,姻亲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经云桓这么一提点,千寻才反应过来,也是,两国若是真的联姻,以后起了战事,对将士们和百姓来说,有个强大的盟国意义自是非常。
“对不起。”云桓带着歉意道。
千寻叹口气,祁慕生可以说是她来这里以后最讨厌的人了,他们的那些事上次她也都原原本本告诉云桓了,云桓说过会为她讨回公道,但是现在,千寻心里也清楚,与祁慕生结盟,对祁国和落华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上次秦国之行,看秦祥钰的态度也是有意与落华联盟,不过经过几年前和赵国的那一战,就可以知道这样口头上的结盟是没有丝毫的约束力的,不过走个形式,而在现在这样局势极为不明朗的情况下,找个相对来说关系比较深的盟友对现在的落华来说还是很必要的。
双赢的结果,谁会拒绝?更何况千寻了解云桓的为人,一路走来,从孱弱皇子到一国之君,有过多少次的隐忍,这对骄傲的他来说,又怎会容易?
“那现在就当是忍辱负重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些他日再找他讨要回来就是。”虽然心有不愿,却也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不用先和云渺说说?”
看云桓的表情,千寻就知道大约是不需要问的,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够决定自己的婚姻,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寻常百姓家都是如此,更何况是身在帝王之家的云渺呢?
云桓虽然没有直接表态同意,但还是派人给祁慕生送去了信函,聪明人说话大概是不需要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总之云桓那信写得也是一派虚伪,千寻看都不想看。
不过被她鄙视的这封信对祁慕生的作用貌似还挺大的,三月初,祁国正式退兵,撤离宜宾,之后没几天,复****也从江苑撤走了,短短几天之内,两国之间战事消于无形,一场腥风血雨似乎就这样消散了。
这边事情一了结,千寻和云桓就急着赶回离城,回去后忙着处理积攒下来的事务,也就回来后两天的时间,祁慕生那边正式的文书就下来了,一时间满朝哗然。
“都说祁国太子风流,果然是不错,不然怎会用良马千匹来换取一个寡妇公主呢。”
“与祁国结盟对我落华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消息传开后坊间主流的两种观点。
听云桓说他之前并没有跟云渺提过这件事情,现在传得天下皆知,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晚上的时候,千寻偷偷溜进宫去见云桓,顺便也是想打探一下云渺的态度。跳上太和殿外的大树,学了声夜莺叫,很快,太和殿内外服侍的宫人们就都撤去了,这是她和云桓的约定,她来的时候给他点声音暗示,他就会遣散周围的人,免得暴露两人的关系,不过说实在的,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不过是能拖一阵是一阵吧,她还没有做好应对叶可玖的心理准备,不过怕是很难在她亲口告诉她之前一直瞒着她了。
心神一下黯淡下来,千寻飞身跃下,却见里面的云桓心情也不太好,紧皱着眉头。
“怎么了?”
“云渺跟我说她不愿嫁给祁慕生。”
千寻倒是一点也不奇怪,这才像是云渺的正常反应,“那——”
“她必须嫁给祁慕生。”云桓的话中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正在这时,外面宫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回皇上,昌平公主她,她说要是让她嫁到祁国,她宁可绝食而死。”
“哼,告诉她,那朕便遂了她的心愿!”云桓火气上来,口气冷硬。
云桓和云渺并非同母所生,认识云桓这么久,也从没听云桓私下和她说起过他这个小妹,依着云桓小时候的遭遇,多半是和云渺并无几分情意,更何况,帝王之家,本就薄情。
同是女子,千寻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开口劝道:“不如让我去和她谈谈吧,若是在这个时候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不太好,”见云桓板着脸还要说话,千寻笑道,“你还不知道么,这可是我的专长。”
说心里话,千寻并不真的想见云渺,当年和她在一起可是没什么愉快的回忆,不过有些事情,能做的,还是要尽人力才好。
云渺自从婚后就一直住在南城她自己的公主府中,以前做姑娘时她可是各家宴会上的常客,被一群世家小姐们围着,耀眼夺目,她擅长跳舞,当年的舞步直至现在也被离城中人津津乐道,反倒是嫁做人妇后,她一改往日作风,深居简出,这几年都不甚听她的消息了,几次宴会上她也都是托病推辞。
千寻以为这样的转变大概是因为她经历的落差太大,一时无法接受,估计也过得不太好,这样想着,见到她的时候,却是着实吃了一惊。
云渺给她最后也是最深的印象,就是她一脸张狂地冲着她叫嚷,少女骄横明媚,稚气未脱,只是纯粹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为那份初开的少女情怀感伤,那时的她青涩可爱,却谈不上美丽。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眉眼间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极尽诱惑的美丽少妇,是她认识的那个刁蛮公主?
“臣风千寻见过昌平公主。”君臣之礼还是要有的,千寻恭敬地施礼。
云渺早不似当年那般冲动,神情淡淡:“你是来做皇兄的说客的?”
“听说公主要绝食?”看她这样,千寻也开门见山。
“若是你,会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吗?”云渺直勾勾地盯着千寻,笃定,“你一定不会的。”
“但是人在世上,很难一直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尤其是公主这样的身份,必须要承担起作为一个公主的责任。”
她冷笑一声:“所以说为了你们所谓的大业,就牺牲我的幸福?”见千寻不语,她又继续道,“我原先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原来和他们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男人争霸天下是他们自己的事,凭什么要用女人的终身来换,你看看这偌大的离城,那些所谓的豪门世家哪一家不是如此,为什么自古以来被牺牲的总是女子?!”
听她一声声的厉声反问,想到那些可怜的女子们,千寻也暗自叹气。
“我们的皇上不是无所不能,英明神武么,怎么,为了讨好祁国,也要用这些手段!”
听她说及云桓,千寻心中不悦,说出话来也不再客气:“你皇兄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你以为他容易!你出去听听,那些百姓,那些营中的士兵们,哪个不是为了即将有祁国这样的盟国而欢呼雀跃,你生为公主,享着常人所没有的尊贵,自然也是要担当起作为一个公主的责任。”
她神情一滞:“生在皇家并非我所愿,如果可以选择,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那样,就不必眼见着自己的兄长们骨肉相残却无能为力,不会看着亲族落败惨死而只能默默接受,不用眼看着自己的夫君荒唐但为了皇家的脸面只能自己忍受!”
原来,就算她生为公主,也不一定在夫家就一定会过得顺心,千寻想起私下里的那些传闻,她的夫君张承恩似乎在外面还有一房妾室,当时说要娶公主的时候就并不十分上心,看来,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生在寻常人家自有寻常人家的苦处,尤其是天昭连年战乱,多少平民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甚至要易子而食,父兄夫子随时会被强制征召,一入战场,有可能便是从此天人永别。你去离城外的村庄看看那里与你同龄的女子,看看她们是什么样子,过得是怎样的生活,然后再看看你自己的。”
见她沉默不语,千寻也说上劲:“你从小过着锦衣玉食、众人追捧的生活,光是服侍你的人就有数十个,你一顿饭就足够平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你上过学堂,闲时可以看看诗书来解闷消遣,可以弹琴作画,最好的师傅教授过你舞蹈,你的舞步让整个离城的人都津津乐道,就算是在你的夫君死后,你公主的身份也能保得你仍然住这么大的宅院,有这么多人侍候。”
“这样的生活,你以为是谁都可以有的么?你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皇家的身份所赐予你的尊贵荣华这么多年,现在,你也要为这个身份做你能做之事。”见她神情萎顿,千寻心下生出几分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说完,“就如你的皇兄,你看他坐在那张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但他也要因着这样的待遇去承担他自己的责任,每日批改奏折到深夜,忍受世家的钳制,违心的与人虚与委蛇。”
“这世间,无人能够真正洒脱,去做自己想做之事,若真有这样的人,只能说明他不成熟、不负责任,因为你既然在这世间长大,就必然会生出责任,这些,是谁也无法逃脱躲避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