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蛋黄一般的落日在最后一刻跳进云层,消失不见,夜幕拉下,街上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愈来愈小,青楼和赌场的灯火开始通明。
汴京最大的万花楼顶层的一个房间里,却是鸦雀无声,只听得楼下富家子弟们寻欢作乐的放浪之语和烟花女子的谄媚巧笑隐约传上来,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王爷,疼吗?”一身紫色广袖流仙裙的秀丽女子小心翼翼地拿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中间软榻上慵懒趴着的半裸男子身上。
看着男子线条分明肌肉健硕的背上交错纵横青青紫紫的摔伤疤痕,女子眉头紧皱,脸上的担心焦虑丝毫不掩。
被唤作王爷的那男子双目紧闭,如墨长发随意地散在肩头,白雪透明的极品玉露膏在伤印处缓缓浸润,似是在享受,并不回答。
“那个余大小姐不过是空有美貌,王爷何苦这般委屈自己,凭借王爷的自己的实力——”女子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完。
“惜春,”那男子缓缓睁眼,抬头,两指轻捏住惜春的下巴,让她好自己对视着,语气轻挑似是玩笑,“你逾矩了。”
惜春猛地一惊,慌忙跪下:“王爷,妾身知错,妾身一时失语,求王爷宽恕。”
男子闲散松手,力道看似不大,却让女子重心不稳,一个趑趄跌坐在地上。
他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慢条斯理地系上腰间松松垮垮的结,一顶珍珠镶嵌的白玉金冠,薄唇挺鼻,俊朗潇洒,唯独那双狭长的凤眸平添了几分妖冶,罂粟一般,邪魅芬芳。
“南辰,”男子轻唤一声,一身劲装的黑衣随从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正要更衣的男子身旁,轻轻颔首。
“拉下去,掌嘴五十。”
“是!”南辰应。
惜春不再求饶,瞪了一眼拉住自己胳膊的南辰,愤愤甩开了,“我自己会走!”
说罢,放下手里的药膏,深深地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转身去了隔壁。
啊!
不一会,就听见女子努力压抑的惨叫传了过来,带着颤抖,没在楼下烟花女子此起彼伏求欢讨饶的声音里,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世人只道不学无术纨绔皇子不过和现在新帝一母同胞的秦墨玉,却不知他的深不可测和心狠手辣,一朝宫败,他怎甘心?!
五十个巴掌下去,惜春覆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肿成馒头般大小的双颊,想到那个自己追随了那么久的男子,眼底柔光一片,和着泪花,轻道一声:“墨玉。”
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而隔壁房间的秦墨玉,眼底同样一片深邃,浮现出那张在寻龙山路上窗纱半掩的倾城容貌,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厚重的楠木桌面,发出并不清脆的声响,一字一顿,意味不明:“余……兮……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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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西北角。
西沧大将军余震的府邸,预约求见的账房部此刻可是人满为患。
先帝在时,就曾下旨,策封当时不足三月的将军府嫡女余兮若为安宁公主,享一品待遇。
待去年余大小姐及笄,更是下旨,凡得余家大小姐安宁公主欢心者,不仅可享二品官员奉禄,世代世袭爵位,还以军队三虎符之一的白虎令牌作为嫁妆。
二品奉禄,或者对于大户之家并不在乎,可是这世袭爵位,那可是万金难求。
这片大陆,尊卑之别,没有世袭爵位的人家,纵你再有钱,却只是平民身份,依旧不许穿着贵重丝绸,使用华美檀木等等这些只有贵族才能享受的物品。
更何况,最让无数王孙贵胄心动的是那块千金难求的令牌。
西沧兵权一分为三,将军为一,皇帝为二,分别是青虎白虎和赤虎,得一符号令地方,得两符号令军队,得三符号令西沧。
新帝出任,根基不稳,这样的机会,谁想错过。
于是,自从宫中下了那道圣旨之后,纵然余震常年在边关,家中并无可以做主的,京城市井更是有谣言称,余大小姐不拜先生不去私塾是因为空有美貌,实则愚钝,却还是不少不光各路人马挖空心思接近兮若。
这临着余大将军回朝,不少人都是在蠢蠢欲动,静待时机。
将军府大门外。
马车停下,迎春跳下马车,早有下人帮着从车后拿出踏板,仔细擦拭干净,迎春小心地扶下兮若。
刚一站稳,就听见门口的侍卫来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小姐,将军回府了!”
兮若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依旧云淡风轻,“嗯。”
应了一声,快步回了自己的蔽月居。
大厅里,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锦袍,或是常年在边疆打磨,脸上线条刚毅无比,五官俊朗,气势逼人。
而此时,他正搓着双手来回走动,脸上的神色居然是……紧张?!
“春福啊,你说兮兮见到我会叫我爹还是老爹呢?”
“春福啊,你说兮兮会不会和之前长得不一样呢?”
“春福啊,你说兮兮会不会特别像她呢?”
“春福啊,你说兮兮……”
……
候在一旁的春福看着这么在战场上千军万马挥斥方遒御敌千里杀人如麻的一代大将,现在竟然像个青涩毛头小伙要见心上人一般局促不安地等着见自己的女儿。
碎碎念的程度堪比老妈子,他只能默默扶额,感叹苍天大地了!
唯一的方法是自动屏蔽,他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念了半个时辰,将军您不累我也听累了!
又自言自语来回走了好几圈,余震才发现春福根本没有在搭理自己的样子,余震怒,低沉的嗓音威严十足:“春福!”
“在!”眼见着将军终于恢复正常,春福立马欣喜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余震身边,“将军何事吩咐?”
看着春福一脸严肃的表情,余震的脸立马又切换到了刚刚可怜巴巴的模式,就差绞着手指捏衣角了,“为什么这么久了兮兮还不过来呢?要不我们过去吧?”
春福叹气,拍了拍余震的肩,像安抚炸毛的小孩一样,“迎春说小姐去踏春了,先去洗洗身上的浮尘,自然就会慢一些,咱再等等啊~”
蔽月居里,兮若重新换上了大家闺秀的女儿装,随手挽了一个素髻,看着铜镜中袅袅动人的自己,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这才起身走向大厅。
现代的时候,不管是政界还是商界的巨擘,见她余兮若的时候,都是别人紧张的份,纵横黑白,叱咤风云,手腕翻天,头脑过人的余兮若,何时轮到她来这般小心翼翼了?!
可是兮若自己不知道,她只觉得心里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微妙至极,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