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易写难工”,确是中的之语,尤其在当今刊物泛滥的时代,凡有一定文字表述能力的人,都能在报刊杂志公开发表自己的见解。写作的边界被无限地拉大,写作的难度被大幅度降低,这在推动散文表面繁荣的同时,也伴随着产生了大量的话语泡沫,写作的陷阱暗含其中。近年来,我对散文创作的关注由热情追踪逐渐变得疲惫倦怠,这是因为庞大的写作群体中,愈益显露出明显的审美无能,精粹、典雅、醇厚、或载道或怡情的传统散文路数被抛弃遗忘,大量文风拉沓、话语柔软的文字弥漫文坛。包括一些名家新作,也完全没有成名之作的艺术高度,要么凌空蹈虚,空洞无物,要么僵滞晦涩,难以卒读,他们的写作,受力于惯性的推动,放弃了继续攀登艺术高峰的努力,衍化成文字与情感的自我复制。散文是心灵的艺术,真诚是散文写作不变的艺术核心,脱离了这个核心,一切的文字都将变得黯然失色,容颜苍白。
在此意义上,我宁愿将目光收回到脚下的这块土地,重新感受与我同呼吸共生活的写作者们的情感状态与心路历程,从他们粗粝、甚至失之浅显的文字中,寻找感动心灵的因子。读到徐洪刚的散文,我的记忆被拉回到青葱的少年时代,在那些血质沸腾的岁月里,对英雄的崇拜情结促使了自己价值观的形成并逐渐稳固。时隔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曾经在心中与雷锋、赖宁等英雄齐名的徐洪刚,竟是云南人。他的创作曾以诗名世,散文亦是透视他人生与精神世界的一扇窗口,他关于往事的追忆,带着我们共同回顾了那历史性的一幕,今天读来,仍觉惊心动魄。为此,我有三个感受,一是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兵,在那突发性的时刻,是什么促使他作出英勇无畏的举动,甚至置个人死生于不顾,将人性的光辉绽放至极点。二是从徐洪刚身上体现出的军人气质,或说英雄气概,在今天这个国人精神日益缺钙的时代,究竟还能寻觅到多少,徐洪刚身上体现出的榜样力量,需要我们以怎样的态度去对待,去张扬。三是文学其实很难高于生活,今天作者的亲历性叙述,虽然再次唤醒我们对过往的追怀,但文字建构起的世界,绝无现场发生的场景那么让人触目惊心,文字所能做的,永远只是对事件的部分还原。然而无论如何,我们都愿意为这一种闪光的人格加冕。李忠泰的《银幕散记》依然勾引起我对故乡和童年的记忆,在那物质贫困的年代,精神的追求近乎奢侈,放映电影几乎是一个村寨的一场精神盛宴和集体狂欢。作者通过描述村长一家和村民对电影放映员的尊重与期盼,真实再现了那个年代的民间文化图景,纯美的人性在温婉的笔调中洋溢。同样写往事追忆,许和平的《亲家》选择的是旁观者的叙述角度,展现“亲家”大半生的命运遭际,凸显出一位平凡人在生活磨难中坚挺的人格、柔韧的气质和孝悌两全、舐犊情深的美好品质。读来让人满怀感动。
云南散文作者的审美视角,永远离不开大自然给予的丰厚馈赠,一方山水,一片风情,本身就是一首优美的诗歌,或一篇字字珠玑的美文。行走在云贵高原的大地上,即使不浓墨重彩,不刻意雕饰,真情流溢出的,也多是极品佳作。散文家卞毓方曾这样形容张家界:“张家界绝对有资格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假如有人把她的大美翻译成人类通用的语言。”移之于云贵高原的奇山异水,如若用散文或诗歌的笔触将其“翻译”出来,岂不也构成一部彰显大美的巨著。刘启红的《德格,放逐心灵活的地方》,将视角拉到川藏交界的德格县,在那片雪山和高原草甸覆盖的地方,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孕育了人类最奇崛的想象,一切关于英雄史诗、神话传说、宗教信仰,以及雪域高原游弋的那些梦的精灵,都被披上了童话般的色彩。邓真江的《看鸟》则嵌入了历史传说的因素,烘托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具有“绿党”的意识。
云南本土的业余写作者,给人的印象大多是木讷隐忍,不懂投机取巧,不会哗众取宠,但他们以自己诚挚的感悟,默默抒写内心或隐或显的愿望和想象,以文字建立个人与世界之间的秘密联系。这组散文的写作方式略显朴拙,却字字含情,是作者心灵触角的延展与探寻。这样的写作方式,尽管吃力,尽管难以与走俏结缘,但它们的存在,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或许也是对日益圆滑的文坛的一种无声反抗。
(原载《百家》201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