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起罗斯科先生图书馆的命运,那里曾藏有珍本书和众多的外国书籍,他所著的意大利史记就取材于其中的许多书籍。然而,图书通过拍卖商的锤子,早巳散落到全国各地去了。附近的好人们如同沉船的打捞者一样,蜂拥而至,从这只搁浅在岸边的高尚的船上捞到了一些部件。如果允许对这种景象进行荒谬可笑的联想的话,我们姑且从这次对学术领域的奇怪探胜中,想象出某些怪诞的东两。侏儒搜寻一个巨人的军械库,而且争夺他们无法使用的武器的所有权。我们可以描绘出这样一幅图画:一小撮投机商人,面带狡诈的神情,对某个过时作家的装帧精致和附有彩饰的空白页边的书籍进行辩论时的情景;某个成功的买主试图探究已弄到手的黑体活字廉价货时,是一副怎样热切却又有所节制的精明神态。
罗斯科先生同他的藏书永别,看起来触动了他最敏锐的感情,也是能够激起他从冥想中警醒的惟一的事情,这在他不幸的经历中是一个不失为引起热心人兴趣的优美的插曲。
这位学者只晓得,他的这些在无瑕的思想和单纯的时日里的缄默无语却内涵丰富的伙伴,在他身处逆境时,是多么弥足珍贵!当尘世的万物成为渣滓在周围泛起时,这些书籍依旧保持着它们不变的价值。当朋友变得冷漠,知己之情变成乏味的客套和平庸陈腐时,这些书籍仍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幸福时光的本来面目,以其永不让人失望、永不让人悲伤的真诚友谊激励着我们。
我无意妄加指责,然而,毫无疑问,倘若利物浦人当初对罗斯科先生和对他们自己如何应对采取恰当的理智态度的话,那么他的图书馆是决不会被拍卖的。无疑,对于当时的境况可以列出人世间的种种理由来,而那些看上去可能纯粹是空想的主张要与这些理由分庭抗礼会是十分困难的事。然而,我以为用公众的同情一一个最微妙却又最珍贵的表示,去鼓励一位挣扎在不幸之中的高贵的有志之士,当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诚然,公正地评价一个整天在我们眼前出现的天才是困难的。他与其他人混杂在一起,其伟大品格往往会失去新颖之处;而我们对那些形成甚至最崇高品德的基础的共同素质则变得熟视无睹。罗斯科的一些同乡也许仅仅把他看成一个商人,其他人则认为他是个政治家。大家都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从事着普通的职业,也许自己在某些处世本领方面还高他一筹哩。就连他那赋予真正美德以难以形容的魅力的谦和、不夸耀的朴素品质,也被某些不懂得其真正价值正在于不炫耀不矫饰的粗俗之辈所低估。但是,当文人们谈到利物浦时,是把他作为罗斯科先生的居住地说起的。有学问的旅游者游览利物浦时,探听的也是何处能见到罗斯科。他是当地的文学标志,他向远方的学者表明此处的存在——他如同亚历山大的庞培之柱在不朽的庄严肃穆中兀自傲立。
罗斯科先生在与他的图书分手时所写的一一首十网行诗,就是以上这篇文章中所提到的情形的写照。倘若还有什么能对诗中所袒露的纯洁感情:和高尚思想增添效果的话,那就是,可以确信,全诗绝非幻觉之抒发,而是作者内心衷情的真实再现。
献给我的书
如同一个,注定要与朋友诀别的人,
抱恨其所失,却期望瞬间再度与之同舟共济,分享甘甜竭力减轻着苦恼的突然降临;
就这样,挚爱的朋友,昔日艺术之精髓,
智慧之师,他们曾:帮我度过我那冗长的光阴,减轻劳顿对我的折磨,
如今,我抛弃了你们;心绪并不委靡;
因为,再过短短的几年,抑或几天,几个时辰,
更幸福的时光会展现黎明,
你们一切神圣的友情便会再现:
当释放出能量,冲破红尘,
引导思想交流方向的将是智能加智能,
同类的人们相聚到永远。
(以上各篇为李长兰译)第1章作者自述
我和荷马有这样的同感:正如爬出壳外的蜗牛转眼就变成一只蟾蜍,于是不得不造一张凳子坐上一样,离乡背井、漂流异域的游子倏忽间也会变成这样一副怪模样——势必不能按自己的习性迁徙其居处,只好随遇而安,而不得随心所欲。
——黎里《尤弗伊斯》
我素来喜爱到没有去过的地方观光旅游,热衷于考察奇特的风土人情。还在孩提时代,我就开始旅游了,在我故乡之城那幽僻的一隅与无人问津之处多次探胜,致使我的双亲几次三番担惊受怕,镇上的几个跑腿传话的人也常为找寻我而捞到一点酬金。及至长大,我涉足的范围扩大了。每逢假目的下午,我都到周围的乡间流连倘佯、消磨时光,从而熟悉了乡间所有史书有所记载或寓言故事曾所提及的地方,也熟悉了每一处凶杀、劫掠之地,鬼魂出没之所。我还拜访过邻近的村庄,留心他们的风俗习惯,又与该地的睿智之士以及伟大人物攀谈,由此使自己的见识大为增长。在漫长的夏季的某一天,我甚至登临了最远处的一座小山的山巅,纵目眺望,数英里外的无名之地尽收眼底;发觉自己栖身的地球竟如此广袤无边,我不禁惊诧万分。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漫游癖好有增无已。航海和旅游的书籍成了我的强烈嗜好。我如饥似渴地饱览这些书籍,竟把学校的正课置诸脑后。每当风和日丽之时,我在码头流连,凝视着启航的船只驶向远方,心中充满了遐想;当我凝眸远眺那逐渐缩小的片片帆影,一缕游思随着它们漂泊到天涯海角,我的目光里充满了热切的渴望!
往后的阅读和思考,尽管使这种渺茫的爱好变得更合理性,但也只是使之更加坚定不移。我游览过祖国各地。假如我依恋的仅仅是清山秀水,那我就不必到别的地方去寻求满足,因为没有哪个国家能像美国那样到处都是迷人的景色。
她的湖泊一望无际,像银光闪烁的海洋;她的群山色泽鲜艳淡雅,层次分明;她的山谷布满了丰盈的野生之物;她的大瀑布在幽寂的地方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她的大草原广阔无垠,翻动着天然的翠绿色的波浪;她的河流既深且广,庄严静穆地滚滚流入海洋;她的森林渺无人迹,景色壮丽,气象万千;她那夏日的苍穹云彩变幻,阳光灿烂。是的,美国入永远也不必离开祖国去寻找雄伟壮丽的自然景色。
然而欧洲却别具魅力,能引起对历史和诗歌的联想。在那儿可以看到艺术的杰作,高雅的文明社会,古代的和地方性的奇风异俗。我的祖国青春年少,前程远大,而欧洲却有世代积聚的丰富宝藏。她的每一处遗迹都能讲述出不同时代的历史,每一块残碑断碣都有一段编年旧事。我渴望去漫游建立丰功伟绩的圣地——不妨这样说,我想步着古人的后尘,在古堡废堞旁徘徊蹀躞,面对倾圯的塔楼沉思冥想。总之,我想从当今平庸的现实中得到超脱,而陶醉在非凡壮丽的朦胧的往昔之中。
此外,我还有谒见世间的伟人的热望。在美国,我们确实有自己的伟大人物,无论哪个城市都是伟人济济,车载斗量。
我曾经混迹其间,在他们投下的阴影中,我自惭形秽,几乎矮了一大截。因为对小人物来说,最有害的东两莫过于大人物,尤其是一城之大人物的阴影了。但我却还渴望去谒见欧洲的伟大人物。因为我从不同的哲学家的著作中读到:一切动物在美国都退化了,人也包括在内。因此,我想,欧洲的伟人准定比美国的高超,就像阿尔卑斯山的峰巅远远高于哈德逊高原…样。看到许多到我们这儿来的英国游客神气活现、趾高气扬,我的想法就得剑了印证。我可以断言,这些人在本国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我想,我要瞻仰那块神奇的土地,拜喝那个巨人般的种族一一我就是从那儿退化来的。
要让自己嗜好漂泊的热望得到满足,这既是我命中注定的福气,也是凶多吉少的厄运。我周游列国,目睹过许多人世沧桑的景象。我不敢妄称曾以哲人的眼光对此研究过一番,倒不如说我更像那些爱看风景画的小人物,从一家版画店的橱窗前逛到另一家,以漫不经心的眼光去观赏——时而被美丽的描绘吸引住,时而凝视着漫画的讽刺,时而而对赏心悦目的风景止步不前。既然手握笔管出游,速写盈箧而归,已在当今旅游者中蔚为风尚,因此我也乐于翻检出几幅速写以飨友朋。不过,当我浏览了有意记下的提示、摘要时,我的心就凉了半截。我发现每位立志著书立说的正儿八经的旅游者都考察过的重大目标,都被我忽略过去了,而这都是我散漫的习性所致。我担心自己像一个不幸的风景画画家一样令人失望——尽管旅游过欧洲大陆,可是因为纵情游荡,所以只在一角一隅以及穷乡僻壤画了些速写。于是他的速写集里塞满了茅屋、风景和无名的废墟,却因疏忽而没有描画圣彼得大教堂、罗马大剧场、特尼瀑布以及那不勒斯海湾。在整个集子里既没有一条冰川,又没有一座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