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大别山的天气出奇地好,湛蓝的天空布满棉花一样洁白的云。远霞刚刚出屋,准备去打猪草,就碰到了雪莲。雪莲说,远霞,你做么事去啊。
远霞说,我去菜园地打点猪草。
雪莲说,正好,我们一路去啊,我也是去打猪草的。
于是两人朝村后的菜园地走去。雪莲问了远霞一些家里的事,然后就说,你哥最近好吧,怎么老也不出来啊,他腿上的伤好得怎么样啊?
远霞说,我哥伤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怎么了,总呆在房间里。
雪莲说,哦。
两人打完猪草回来,快到远霞家的时候。雪莲支支唔唔了半天,突然说,远霞妹,帮我给你哥带个信,叫他明天到县图书馆还书。图书馆的赵阿姨说他的书到期了。
远霞觉得雪莲姐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恩,我记得。
远霞回到家的时候,景远林正在房间写诗。窗台前搁着两只大木箱,箱子是景远林娘陪嫁时用的。一只红色,一只绿色。红色的箱子上漆着一条龙,右边绿色的箱子上自然就是一只凤了。景远林就经常扑在那只绿色的箱子上写诗。
远霞轻轻地走到门边,看了一会儿正歪着头思索的景远林说,哥。
景远林埋下头在稿纸上用力地写了几下,头也没回地说,恩。
过了一会儿,景远林放下笔,舒了一口气,看见远霞还在旁边站着,就说,怎么了?
远霞说,我刚才看见雪莲了。
景远林说,哦。
远霞又说,雪莲问你了。
景远林说,问我什么?
远霞说,问你的伤好了没有。
景远林说,哦,你怎么说的?
远霞说,我说你早就好了。
景远林说,不是叫你说还没好么?还说了什么?
远霞说,雪莲姐还说,县图书馆阿姨叫你明天去还书。
景远林说,我上次去把书还上了呀!怎么还要我还书啊?
远霞说,雪莲姐亲口说的啊,你明天去看看吧。万一是弄错了呢?
景远林说,恩,好久没有去县城图书馆了。
景远林回过头接着写诗。远霞仍旧站在门边神秘地看着远林。景远林说,怎么了,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远霞说,哥,我看雪莲姐姐好像有点怪怪的。说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景远林说,小孩子,别总是疑神疑鬼的。
远霞说,哥,可不是我疑神疑鬼,是真有鬼啊。你说怪了,我这几天为什么一出门,就会碰到雪莲姐啊。
景远林说,枫树湾就这么屁大个地方,当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远霞诡秘地笑着说,我看雪莲姐是我们枫树湾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人也是最聪明的。
景远林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再乱讲我可饶不了你啊。
远霞粲然一笑从门边闪开了。
景远林不知道是雪莲找她有事,还是图书馆真的搞错了。吃过晚饭,景远林把下午写的那首诗修改了一遍,认真地誊写在雪莲帮他搞来的稿纸上。誊写好了之后,景远林又读了两遍,比较满意,然后草草地洗了脚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景远林就被村里几只好事的狗吵醒了。景远林躺在床上看着墨蓝的窗户,不知不觉景就想到了雪莲。或许是进了一股冷风,景远林不禁浑身一颤。景远林估摸着时间还早,本来想再睡一会儿,这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景远林干脆起来了。
天麻麻亮,景远林轻手轻脚地猫到厨房,动手烧起早饭。不一会儿,景远林娘也起来了。到厨房说,看你的脸,像个花猫一样,快去洗洗,我来做饭。
景远林的脸,被灶堂里的烟火熏得红通通的。景远林娘接过火钳。景远林就到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娘说,锅里有热水呢。
景远林说,脸上烫人,火烧火燎的,洗把冷水脸,舒服些。
娘说,今天要出去?
景远林把脸盆里剩的水泼在天井里,说,恩,去县城图书馆。
娘说,么时候回来?
景远林说,下午回来。
娘说,那早点回来,城里人多,小心一点。
景远林说,恩,我晓得,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回来?
娘说,家里也没有什么要买了。
娘把早饭烧好了。景远林潦草地扒了一碗饭菜,就换上了娘年里赶起来的那件新棉袄。
景远林这几年,像五月里的秧苗,眼看着个头“刷刷”地往上窜。娘前年给景远林做的棉袄,今年再穿就小了。娘年里就给景远林赶了一件。那年,娘特地选了一些细棉花,在秋天的太阳底下,晒了又晒。娘又在县城扯了几尺厚布。做的时候,娘又把棉花往里,塞了又塞。做成这件棉袄,用了整整三斤多的棉花。
景远林平时不怎么出门,还真舍不得穿。今天景远林穿出来,娘在一边说,真合身。景远林也觉得挺合身的。景远林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对娘说,娘,我走了。
娘忧郁了一下,把正准备出门的景远林喊了回来。
景远林说,娘,有什么事啊?
娘悄悄的说,林儿,娘昨天卖了一篮子鸡蛋,凑了两块钱哩。喏,你拿着。进城怕是要用钱的。
说着,娘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里面包着一个一元的,一个伍角,两个贰角,一个壹角。它们被娘折得整整齐齐。
景远林说,娘,我不要,你上次给我的钱,我都还没有用呢。
娘说,林儿,你拿着,娘又用不着什么钱。你要是缺点什么的,自己到街上买。你现在大了,想要什么也不做声了。不像小的时候,想要什么都给我讲。拿着,快去吧。
娘把钱放在景远林棉袄的口袋里,扣上扣子,拍了一下。景远林就说,娘,我走了。
娘说,恩。
景远林到渡口的时候,汤云飞刚从河对岸划过来,看见景远林,说,哎,你小子很没好运气,我刚把雪莲渡过去。你要是来早点,不就可以和她有缘修得同船渡吗?嘿嘿。
景远林说,你就拿我开心吧,你这么大冷天的,还来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汤云飞说,我这不是为了普渡众生吗?没办法啊。
景远林说,我还真搞不懂你小子,这么个大冷天,非要跑这冷飕飕的河上来,跟这破船较劲。
汤云飞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家里呆着什么意思啊,我可写不出你那样好的诗。这船上每天来来往往多少人啊,也挺好玩的,可以认识不少人呢。
景远林说,呵呵,是可以认识不少姑娘吧,哈哈。
汤云飞也笑了说,恩,这也是一个方面。要不要给你介绍几个啊?
景远林说,你自己留着吧。
汤云飞说,哦,我知道了,你小子已经有了。是不是?我知道是谁了,嘿嘿。
景远林说,别没事找骂了。说正经的,上次的事,还真是幸亏你帮忙。
汤云飞一只手撑着竹篙,一只手摇了摇,说,哎,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谁不知道我们啊,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啊?
景远林说,是啊,还真是从小玩到大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在一起玩了啊。你和龙达铭什么时候走啊?
汤云飞说,是啊,要是一起去多好啊。我们快了了,开春就要走了。
景远林抬眼向冰雪消融的举水河望去,举水悠悠,带走了少年景远林不尽的喜怒哀乐。景远林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景远林只想写诗,景远林想做一个诗人,一个像写《大堰河我的保姆》的艾青一样的诗人。景远林想写的太多了。他想写举水河、枫树湾、竹林、槐树、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