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帮父亲整理稿件,不到半个月的工夫,我就基本上就有了眉目。那几天,我一直在家和北京一家出版社商谈出版事宜。也不知道我回来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我刚和北京那家出版社的一个美女编辑谈完钱的事,郑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本来我的意思是找几家单位赞助点钱,可父亲说还是自费。我真是搞不懂他,这年头除了像我这样混的不行的文学青年,还有谁愿意自己出钱去印书啊。一听到是郑胖,我的主意就来了。
郑胖是我小学初中九年的同学,他家以前住在我们院子对面,他爸是武装部领导。郑胖这些年靠他爸的关系做生意发了,当然不是做军火生意。他具体做什么发起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现在手下酒店有一家,房产公司有一个。他跟我牛逼地说,在西陵城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可我一想到上小学的时候,郑胖捂着肚子叫我带只包子他吃的情景,我就想笑。
郑胖打来电话说,唐子,你个婊子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我笑着说,我靠,老子正找你呢。我老头子出书,我刚回来,这几天正到处联系这事,忙得晕头转向。
郑胖说,好事,好事。这么大的事,那我们要庆祝一下,庆祝一下。你晚上过来,在西陵大酒店八楼天上人间包房吃饭啊。
我说,庆祝个鸟呀,你得给我老爷子赞助点啊。
郑胖说,你他妈的赶紧过来,你过来一切都好说。
我说,好,你他妈的在门口等着我,我马上过来,迎宾小姐弄两排啊,省部级待遇啊。
郑胖说,靠!
我到西陵大酒店的时候,郑胖已经站在楼下了。西陵大酒店本来是属于政府机关事务局下的二级单位,曾经是西陵城里的地标式建筑,楼高九层。可九十年代以来长期亏损,资不抵债。后来据郑胖说他用很低的价格就买下来了,但具体低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西陵大酒店被郑胖买过来之后,夜夜莺歌燕舞,生意异常火爆。
我少说也有三年没见过郑胖。郑胖穿着西装,像个门柱子一样站在酒店问口,身后跟着几个结实的小伙,还有几个娉婷少女。看样子,郑胖的确不是以前的郑胖了。
我开玩笑说,是不是晚上又要去打群架啊?
郑胖哈哈大笑说,现在打架还需要你我亲自动手吗?交给他们办就可以了。
我和郑胖读初中的时候,一起打过不少群架。打群架也就是靠气势,谁声势浩大些,谁视死如归些,谁就会赢。现在想来这也应了古人那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那个时候,常常骑着自行车手举斧头,满大街地冲来撞去,把那些来势汹汹的家伙吓得抱头鼠窜。
我说,这些女孩子还得你亲自动手吧。
郑胖晃了晃一脸横肉说,不行了,不比以前了。
我还想开开他的玩笑。他说,好了,说正事,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这个时候,我才看见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女性朋友,我不知道该称她女人还是女孩,所以姑且称为女性朋友。这位女性朋友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以我纵横宁波欢场九年的经验来看,这个人来头不小啊。
可我假装来头更大。我用平静的目光越过她头顶,神情淡定地对郑胖说,你的大堂经理很有档次嘛。
郑胖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你们应该认识的,一说就认识的。
走到那位女性朋友面前的时候,郑胖子跟我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汤总,深圳南方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汤宁。
我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伸手。因为我见她浑圆的小屁股,竟然只是轻轻的翘了一下,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我就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吃起桌子上的香蕉了。我想,靠,一小丫头片子,在老子面前耍大牌。
然后郑胖介绍我说,这是景唐,我的哥们儿,拜把子兄弟。著名作家,写过好几本黄色小说呢。
汤宁朝我微微笑了一下。我正含着半截香蕉想,什么破信托公司懂事长,脱衣服的脱吧。
我懒得理她,决定把她晾在一边。我吃完香蕉又吃橘子,吃橘子的时候,我故意掰开一半给她。我边吃边说,哎呀,又酸又甜,真是酸酸的甜甜的,一起吃啊,很过瘾的啊。
汤宁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开了。她往嘴里放了一瓣橘子说,你父亲还好吗?
我惊讶地说,你认识我父亲?不会吧,你气质这么好,又这么阳光,难道也是文学青年?
汤宁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知道,南方信托的汤宁。来西陵城想脱点什么呢?
汤宁说,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我说,莫非你是汤镇业的什么人?难怪我第一眼就看你长得像港台明星。
汤宁说,你父亲没对你说过以前的事?
我一愣,以前什么事?你不会是我什么人吧?那就和小说一样搞笑了。
汤宁说,我是汤云飞的女儿,汤宁。
我突然想起来,这些天在父亲那些陈旧的日记本上,好像看到过这个名字。我依稀记得父亲也曾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过,关于汤云飞的故事。父亲多次对我说过,汤云飞是他的生死之交,曾经在碧水河救过他的命,后来去了南方,再后来做生意发了。
可父亲没说过他还有这么漂亮的丫头啊,我很是纳闷。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汤宁。个头不矮,曼妙的身材,凸凹有致,不说火爆,那也是相当火辣的。摄人魂魄的眼睛,果然带有碧水河的柔波。我想,这一看就是我们西陵城的女孩啊。
晚上的酒桌上,就我和汤宁以及郑胖三个人。我大为吃惊,我还以为肯定又是一大桌狐朋狗友。那天喝了不少酒,郑胖大谈自己生意。郑胖腆着肚子红光满面地说,明天带你去看看我的房产公司,看看我规划的楼盘……
我说,好,没想到哥们儿生意做这么大了,我一定得看看。
郑胖情绪高涨,接着说,兄弟最近还……
汤宁站起来,眼角扫了郑胖一下,对着我举起酒杯说,唐哥,我和你喝一杯,为了我们父辈三十多年的感情,为了这种感情的延续,干!
我说,干,真是相见恨晚啊!
我回过头来再看郑胖时,他的脸已变得如同一块猪干。我说,哥们儿最近还做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了?
郑胖尴尬地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汤宁。汤宁却并没有看他。郑胖吞吞吐吐地说,哥们最近要结婚了,结婚了。
我笑着说,哦,和汤总吗,那真是祝贺你啊,祝贺啊。
郑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不不,不是不是,你应该还记得,是上小学时我们班的音乐委员,李小薇。
李小微。我当然记得,我怎么能不记得李小薇呢?她是我的同桌。我说,什么时候办啊,真是祝贺你啊胖子。
郑胖说,呵呵,我知道其实她从小就喜欢你的。
我说,呵呵,都十几年没见了,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酒桌上,我和汤宁一直从小学谈到大学,从碧水河谈到西陵再谈到宁波深圳。我们谈人情冷暖,谈风雨雪霜,直到谈得我们泪如雨下。
这期间,我不知道和汤宁干了多少杯酒。我们都半醒半醉地,说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
最后,汤宁红颜半醉,醉眼朦胧地看着我,仿佛多年的老友。她说,这么多年来,我们漂泊在外,栉风沐雨,体尝无数艰辛,付出所有青春,是为了什么?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着汤宁竟然泪光闪烁,已经坐立不稳,我连忙搂住了她,递来纸巾给她擦干眼泪。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我们浪迹天涯,为的是什么?实现理想吗?可理想又是什么?为了钱吗?我们本已衣食无忧。为了做个不平凡的人吗?可怎样的人才算是不平凡的人?
人说酒后吐真言,也有人说酒桌上无真言。我不知道汤宁那天晚上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可我相信汤宁流下的那些眼泪是真实的,是遥远的南方无数风雨雪霜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