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屋内的景象,殷明睿明显皱了皱眉,殷九歌见状忙挥手斥退了跟前的少年和侍立的宫婢,下得榻来。
整了整宫装的立领,殷九歌眼里的迷离恢复严肃。
“何事?”
“二姐自己看吧!”殷明睿递上一个信封,殷九歌拆开阅毕不由一声冷哼。
“君家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
殷明睿淡淡点头“此事无可厚非,历朝历代的皇权更迭都少不了一阵血雨腥风。君家弄潮其中,屹立百年不倒,这胆子,自然而然就肥起来了。”
“哼,真当我殷九歌是色中饿鬼吗!仅凭一个庶子的庶子,就想让我将东南沿海的市舶司交给他们,君家未免把我殷九歌看得太扁了!”
“不仅君家呢!”殷明睿嗤声,然后略有狡猾地一笑“猜猜还有谁?”
“谁?”殷九歌眯了眯眼睛“华家?年前他们就对我频频示好、蠢蠢欲动了……”
“二姐真不愧是女中诸葛!”殷明睿施然坐下“华家现任家主华安原本不过是闵州一个普普通通的布商,二姐可知道为何仅仅十年的时间华家就成为我大殷商界仅次于皇商苏家的商业巨擘?”
“明睿是要考我吗?”殷九歌一甩宽大的衣摆,坐在殷明睿对面,美貌绝伦的的脸上绽放一抹自信的笑容。
“谁不知道那华安名义上是华家家主,实际上不过是个摆设,若我记得没错,华安的续弦华金氏就是四弟外祖家的一个远房表姐,华家的发达,不出错的话应当是四弟一直在背后支持!只不过……”殷九歌话锋一转“华家为何对我示好?他们难道不是四弟的人吗?”
“那是因为……”殷明睿声音微挑“他们大概只是来试探二姐一番的,据说要参加二姐桃花宴的,是华家大公子华烨然,华安原配的儿子。这华烨然若是被留下来,也算用得其所,若是被二姐折腾没了,左右不过是个原配的儿子,华家也没什么损失!”
“哼!”殷九歌忿忿“是那金氏容不下原配之子吧,果然,这世上的女人没几个让人省心的!”
“二姐——”殷明睿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二姐自己难道不是女子?”
“我……”殷九歌微微出神,眼里的伤痛一闪而逝“若不是那个女人,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这都是她教给我的,我全都学会了……明睿,这么多年我的努力你全看在眼里,你觉得,我会以生为女儿身为荣吗?”
良久寂静,殷明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别怪母妃,她只是……”
“别跟我提她!”殷九歌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一声尖叫,圆润的杏眼中蓄满了泪水“拜她所赐,我才有今天!我还要谢谢她呢,若不是她,我只不过是皇室里一个锦衣玉食、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深闺公主而已,如何能够入军营、上朝堂,了解到外面山河壮阔、江山如画呢?!”
“二姐……”看到这样的殷九歌,殷明睿略有不忍,想要劝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行了,你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殷九歌抹了抹眼泪,眸子里闪烁着威严的冷光。
“君家和华家的事我自有分寸,交代你的事只管做好便是。”
“是。”殷明睿恭敬行了一礼,退出了帘外,想了想,又道“我进来时看到段风还在外面等着,二姐……”殷九歌一个冷眼瞪过来,看得殷明睿心头一紧,却还是继续道“二姐见见他吧,他对二姐一片痴心,二姐……”
“明睿……”淡淡两个字,却重如千钧般,砸在殷明睿心头“你管得,未免太多了……”
殷明睿抬眼,看到殷九歌锐利的目光猛然一惊“是……明睿知错。”
她对他的称呼从来都是“明睿”而不是“三弟”,他应该明白,二人的姐弟情分,实在少之又少,少到他根本不能奢望她能听他一句劝。
“三……三皇子……”门外坐着的段风猛然站起,俊朗刚毅的面容带了一丝焦急“公主……公主她还是不肯见我吗?”
正欲答话,内室出来一个婢女恭敬道“驸马,公主说天色已晚,请您早些回去。”
“那公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我?”段风抓住了那宫婢的衣袖追问。
“这……”宫婢面有难色,公主根本就没把驸马放在心上,怎么会说什么时候见他,只是,这样的话该怎么跟驸马说明白呢?
“公主只是让驸马早些回去,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段风恍惚着后退几步,神情分外戚戚。
“段大哥?”殷明睿本能地唤了一声,段风置若罔闻,抬起头似悲似怨地大笑了好几声,才踉踉跄跄地远离。
“段……”殷明睿伸前的手缩了回来,摇摇头叹一口气,便朝着府门走去,罢了罢了……
大殷国土宽广、幅员辽阔,中央政治集团采取三省六部制,地方则采取督府、州、县逐级分权的督府制,大殷共18个督府,262个州,1470个县,各地气候各异、温度有差,一般来讲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气候越来越干冷。
大殷明历十一年七月,当徐永安携妻带子从地处苦寒的青州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到阔别六年之久的的闵州时,妙妍已经以闵州才人科第一名的成绩入读闵州“女学”。
这样的好成绩,让徐永安、上官珞、陆七娘等人欣慰的同时,也让徐孙氏和徐景芳心底明显不安。
若只有一次两次的幸运还可以说得过去,可是若连着第三次也是如此幸运,这幸运地,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凭她那病弱的身子,每日里琴不离手,还能剩下多少的时间看书,接二连三地取得高名次,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娘,你说那丫头是不是命太好了!当初徐景兰那贱人病得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贱种倒好,考闺学还能考个这样好的名次来!”徐景芳不忿道。
“那丫头得老爷子看中,想来是个聪明的,看来这病弱的身子倒是没拖累她分毫!哼!”徐孙氏同样不爽,不过想到如今三儿做了大官,徐孙氏心底倒是生了几分惧意。
“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她考上贵人!咱们浔阳已经十多年没出过贵人了,保不准这贱种就会成为咱们浔阳的新晋贵人,娘,下次我必须出手了,你可不能再拦着我了!”
这次要不是徐孙氏拦着,那贱种能考上“才人”才怪!再怎么幸运还能敌过一场突发疾病嘛。
她想考上贵人、夫人退婚,门儿都没有!
看着小女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色将原本白皙的面容染得扭曲,徐孙氏忍不住出声劝慰“景芳呀,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的,咱们闵州城,细细打听谁不知道徐家四小姐是个体弱多病的,能有几个愿意娶个病秧子回家;更何况,你三弟如今即将官居正五品闵州知州,读书做官的人,名声最重要,他怎么会退婚毁了自家名声呢;再说了,那丫头以前是个要强的,不满我们偷偷给她定亲情有可原,这几年她因为病弱的原因,性子渐渐软下来,说不定以前要退婚的事早忘了!”
“娘——”徐景芳可不像徐孙氏那样会自欺欺人“娘,你是不是看三弟官儿越做越大,心底怕了他了?”
“哪……哪有,别胡说!”徐孙氏恼羞成怒,脸上完全是被别人点破的尴尬“他再怎么样,不还是我儿子!”
“你儿子?”徐景芳冷笑了一声,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徐孙氏“母亲可真会说大话!”
“你?!”徐孙氏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猛然换了一副不屑嘴脸的徐景芳,手指着她嘴唇哆哆嗦嗦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我可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我只知道,若那贱种还有下次,我必须出手,而母亲你,必须帮我!”徐景芳徐景芳眼里流露出意味不明的威胁光芒,口中称“母亲”而不是原先的“娘”。
“你威胁我……”徐孙氏极为吃惊震撼。
“没错!”徐景芳妩媚一笑“这几年来我总觉得母亲年纪大了,做什么都是力不从心,手段也没有以往凌厉,您放心母亲,女儿以后会接替你,替你好好整治一下徐家的。”
“你?你怎么敢……我可是你娘!”徐孙氏气得胸口起伏,扶着桌子站起来,眼里的神情像是要把徐景芳吃掉一般。
“你是我娘?”徐景芳继续媚笑“你刚才不还是三弟的娘吗?怎么这会儿又成我娘了,要不我干脆去问问父亲吧,问问他,你到底是三弟的娘?还是——我的娘!”
最后三个字,刻意加重了音调。
徐孙氏耳朵一颤,脸色苍白,整个身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摇摇欲坠地倒在了椅子上。
徐景芳见状,伸手拔下徐孙氏头上一个她看中好久的一支金灿灿的、极为罕见的点翠步摇,见徐孙氏怔怔坐着仿若不觉,她满意地掂了掂,插到了自己头上,揽镜自照一番施施然道——
“母亲,这人呐,年纪大了就得服老,母亲如今畏首畏尾,那女儿就毫不客气地开始继承你的衣钵了,总之,三房那份属于我的财产,我一定要拿到自己手中的!”
说罢徐景芳整了整自己的衣物,款款走出了流芳堂。
徐孙氏,你可不要怨我心狠,三十年来,你对我动辄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呵斥、数落……你未曾拿我当亲女疼,也不要怪我不拿你当亲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