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是你将我推下去的？”妙妍声色俱厉逼问道。
整个朱玉阁，寂静无声。
良久，好似再也顶不住威压一般，翠兮有气无力地声音响起“是……”
随后猛然挣开大熊、二熊，“咣咣咣”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四姑奶奶饶命，饶命啊，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推了小小姐，奴婢不是出于本意啊，四姑奶奶向来宽厚仁慈，求四姑奶奶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血丝顺着额头留下来，翠兮眼神戚戚，无比后悔自己一时的愚蠢。家奴害主，那可是连官府也不用交，怎么弄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翠兮磕头不要命的那股狠劲儿，看得众人暗暗心惊，对自己都可以这么狠，对别人岂不更狠。
“贱人！”终于看不下去，徐永安上前，一脚将哭哭啼啼的翠兮踹出十丈远，那一脚下足了劲儿，“扑通”一声夹杂着肋骨断裂的声音，落地后翠兮一张脸扭曲地简直不能看。
“四姐！姐夫！”闻讯赶来的杨芊芊急欲上前，徐杨氏一个眼神示意，杨芊芊便被大熊、二熊拦在翠兮三丈远。
“翠兮！”杨芊芊看着痛得昏迷过去的翠兮，不由一阵心疼，接着又是一阵又气又怒，这丫头怎么会推了妍姐儿呢，妍姐儿是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小孩子。
想着自己贴身侍候的丫鬟居然会心狠到朝一个幼小的孩子动手，不由又是背后一阵凉气上升。到底还是有些感情的，见翠兮转眼间呻|吟着醒转，杨芊芊急忙再次出声“翠兮你怎么样？”
“怎么样！”徐杨氏冷哼，自己妹妹闯进来后口口声声询问的竟然是谋害女儿的凶手，让她如何不心寒“你的事我都没跟你算账呢，父亲早已说过，谋害妍儿的凶手由我处置，就算她是你的丫鬟，我也绝不手软！”
“四姐！”杨芊芊声音慌乱“翠兮侍候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一命，给她一些惩戒就好了，毕竟，妍姐儿没事啊！”杨芊芊声音弱了下来。
没事？！徐杨氏胸口起伏，她真想扒开自己这个妹妹的脑子看看，没事就代表这丫鬟要被宽恕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丫鬟的苦劳就是教唆主子和人私奔吗？
简直天大的笑话！
徐杨氏再次压抑了上浮的怒气，看着杨芊芊渐渐心寒，这是自己的妹妹啊！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送七小姐回去，看紧了不准出来！这个翠兮，今天就给我在这里直接打死了！”
“不！”杨芊芊和翠兮同时惊叫，只可惜一个被人架着远离，另一个被架上板凳扒下了裤子。
“啊！”一声惨叫，看得院子里的人都是一阵不忍。
“送妍姐儿进屋！”徐杨氏不想女儿看到如此血淋淋的场面，对着蕙娘吩咐道。
“不，娘，我要看着！”
妙妍倔强道，她清楚她的娘亲，端庄衣物下的身躯此刻微微颤抖，她在害怕！
第一次下令杖毙一个人，心里怎么能不害怕？
“搬椅子来，我要和爹娘一起看着！”妙妍提高了声音吩咐，她不怕，不怕自己小小年纪就被传出凶狠毒辣的名声，她也想让那些存了坏心思的人看看，她徐妙妍，绝对不是个软弱可欺的！
“娘，坐下吧！”妙妍含笑拉着徐杨氏的衣袖，没有去触碰衣袖下那只颤抖的手，娘亲，你得自己成长了……
原本妙妍想着要护母亲一世安好，可是，若父亲真的决心步入官场，身家性命从此朝不保夕，母亲，势必要做出改变，不要求她为父亲出谋划策，只要不拖累父亲，那就是好的。
“四姑奶奶饶命，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随着木棍落下，翠兮的声音渐渐变得有气无力“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停！”瞧着也打了差不多一百大板，血水流了一地，这个翠兮怕是不死也要被打残了，妙妍叫了停。
徐杨氏面色发白，那样子像是恶心得随时要吐出来，显然是撑不下去了，徐永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并未阻止妙妍。
无声叹了一口气，还得慢慢来啊。
“念在你侍候小姨母多年的份儿上，本小姐大人大量饶你一命。生死由命，熬不熬得过全靠你自己的造化了！”说着妙妍话声一转，对着大熊吩咐“丢出府去！”
明明早晨还打扮得花枝招展、耀武扬威，不过一天时间，就伤痕累累、生死由天，不得不说，命运，实在是一种玄而奇妙的东西。
低声吩咐了蕙娘几句话，妙妍和徐永安一左一右搀扶着脚步虚浮的徐杨氏，向着内室走去，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日反复不停的落水、审问、排查、杖毙一幕幕上演，实在是耗费精力，稍作停留也该回徐府好好休息了。
“你吩咐了蕙娘做什么？”徐永安毕竟是个男人，将来要入仕的人，观察力自然比一般人要敏感。
“呵呵……”妙妍轻笑“不过是吩咐人让那翠兮不再开口说话和提笔写字而已。”
不再开口说话和提笔写字，是要人拔了那贱人的舌头，剁了那贱人的双手吗？
徐永安皱了皱眉头，女儿小小年纪的，这么狠毒可怎么好啊！
瞧见爹爹眉头紧锁，眼睛里是明显的不赞同，妙妍扑哧一笑“爹爹想哪儿去了，妍儿不过是让人灌她一碗哑药，再挑了她手脚筋而已，说话写字，这辈子她都别想了！”要不是担心着她把小姨母的事说出去或者写出去作报复，她才不去费那个心呐！
搁她以前在京城的性子，今天吩咐的肯定是把那丫鬟偷偷做了，只不过重生以来，多多少少考虑着要少造些罪业，她不信鬼神，却莫名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心安好多。当然，如果那个贱人胆敢反扑的话，她保证，她会死得更惨。
“你呀！”徐永安满腹担忧瞬间放了下来“那翠玉葫芦的耳环，是你摘下来的？”他可是注意到了，原本那翠兮是带着两只耳环的，怎么一眨眼竟到了女儿手里。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爹爹！”妙妍惊奇于自己父亲的观察力，又是骄傲又是欣慰，打开手掌，一枚小巧的耳环躺在掌心，眨眼被妙妍扔进草丛，回过神，那耳环依旧躺在掌心“我上前打她一巴掌时顺下来的，跟哥哥学的，不错吧？”
她不是跟徐怀瑾学的，还是云珠，教她“闭气之术”、“妙手空空”还有“千变万化”的云珠。
那时候在京城，她跟秋玉、云珠是最好的姐妹，可惜最后，云珠代替了殷无双，准确地说是代替了她，远嫁漠塞。
漠塞可汗图塔吉彼时已经四十六岁，最大的孙女儿比云珠小了不到一岁。京城少女，哪个心中期盼的不是年少有为、温文尔雅的俏郎君，而云珠，却在一场阴谋算计中，阴差阳错地成了殷无双的替死鬼，嫁给了虎背熊腰、垂垂老矣的图塔吉……
而这场阴谋算计，她，是隐约知晓的，却没有告诉云珠，因为，算计的对象，不是她就是云珠……
“看不出瑾儿还有这一手。”徐永安出声感叹，打断了妙妍的回忆。
“是……是啊。”妙妍干笑。
见女儿精神突然不济起来，徐永安料定妙妍是累着了，遂不再说话，出了房门低声吩咐了蕙娘照顾好妙妍，便离开了。
而妙妍一人，恍恍惚惚仍沉浸在回忆里——
“云珠……对不起……”
“父亲，解决了？”徐怀瑾见徐永安眉目舒展，淡笑着询问。他是闵州府学王润之的关门弟子，也是浔阳书院山长杨谦玉的嫡亲外孙，更曾在楚天阁榴花会上一战成名，这样的年节，自然是被众人阻在了书房争相结交，不像徐永安，还能偷偷地溜出来。
“嗯。”徐永安点头，将发生的事前前后后细说了一遍，末了一声感叹“可惜了妍儿没能生为男子，甚至还有姝儿，前几日发现她竟然可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比你们兄妹两个还要出色，真是可惜了！太可惜了！”
遗憾的语气和动作引得徐怀瑾一阵好笑。
她们都是男子？这个想法不要太惊悚！
“女子又怎样？”徐怀瑾缓缓开口“遥想明德年间，林璇玑、沈昭阳两位女宰相，平叛乱，治水患，收蛮夷，定平川，脚走三山五岳，笔安四海八方。咱们家，说不定也要出位经天纬地的女宰相呢！”
“说得好！”徐永安拍手称赞“天下女子不输男，我徐家的女儿又能差到哪里。”说着眼神含着赞赏，低身看向徐怀瑾“为父还要多谢瑾儿，多亏瑾儿今日这番话点醒了为父。”
徐永安微微一叹，神情幽远“往日里为父总在思索，想我徐家，蒙祖荫才苟延残喘至今，我徐永安，堂堂七尺男儿，文不成，武不就，投身科举也非存了壮志凌云的心思，考中进士也是执念作祟，每每思及此事，总是抑郁难平，觉得此生了了，今日瑾儿这番话，倒让为父如醍醐灌顶。”
“哦？”徐怀瑾示意下文。
“为父是心无斗志啊，心无斗志，不过是觉得家世不如人、官场无人息，心底里怯了，瑾儿今日说起明德年间两位女宰相，为父也读过她们平生事迹，林璇玑出身寒门，沈昭阳先为寡母，孱弱女子有此作为，为父顶天立地一男儿，怎能如此畏首畏尾、停滞不前呢！”
“所以呢？”徐怀瑾含笑而立。
“所以……”徐永安双手背后，大步向前，声音朗朗“为父要安心准备春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