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上官珞,待晚上回到幽兰苑,心烦意乱的妙妍再次翻开了高祖母的手札。
手札里记载,殷朝初建前,烽烟四起、战火频生,长公主殷朝歌跟随其父殷太宗南征北战,与太宗的幕僚林秋生于战火中生爱、于硝烟中定情……
但此事却遭到了殷太宗极力反对,奈何殷朝歌性子执拗、倔强非常,竟然与林秋生私奔、消失了整整两年,后来殷太宗以皇位诱惑了殷朝歌抛夫弃女、重返京都,并最终继承了皇帝位。
再后来,圣德亲临浔阳,三顾茅庐请得林相出山后,对宰相独女林楚恬宠爱有加、爱重非常,手札里记载,从十六岁去京都到二十二岁出嫁的六年里,林楚恬有接近四年的时间都是住在皇宫,与圣德女皇同吃同住,甚至还担任了最受女皇宠信的丝纶阁女官最高职——内庭执宰。
林楚恬乃圣德亲女这一事实,后被女太子殷楚鸾无意中知晓,对这个备受女皇宠爱又与她同出一母的姐姐,殷楚鸾怀有极大的敌意和忌惮,不得已,圣德二十年末二十一年初,为避免猜忌,高祖母与高祖父远离了洛城,选择隐居,并在闵州浔阳盖了一座高楼连苑的大宅,就是如今的徐府。
高祖母是个性格恬淡、略微软弱的人,而高祖父徐日升,洒脱热烈、意气风发,在隐居的岁月里,二人的矛盾越来越深,却偏偏彼此深爱,矛盾和不满皆化作了沉默和隐忍。
为保留徐、林一脉,高祖母退居浔阳,制定三条家规压制子息繁衍,以求得一方安稳;而高祖父则选择了将小女儿林元湘秘密交予孪生弟弟——彼时已经游历天下、杳无所踪的鲁月恒,抚养、训练,为浔阳徐、林一脉,留下一支秘密力量,一旦浔阳一脉有什么不测,暗处的力量,一为营救保护,二为延续传承。
当然,这是只有徐家家主才知道的秘辛!
妙妍恍惚间终于知道,徐家库房里,那将近三百万两的财物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为何出自小小浔阳徐家的徐妙姝,会被那卜算子定为“凤身王命”?
原来,一切的渊源在这里……
想来,那徐孙氏的死,也许并不是自杀,掌管徐家二三十年,万一不小心听到了徐家什么秘密,传扬了出去……
只是如今不知,那份力量,是掌握在徐家家主手里?还是早已自成气候?抑或,浔阳徐家只不过是那暗力量的表面傀儡?
“咚咚……”敲门声传来,打断了妙妍的思索。
快速锁好那份手札,妙妍恢复了看书的姿态,道“进来!”
“小姐!”砚秋踏进门,恭敬行了一礼,而后眉眼不赞同地劝慰道“时辰不早了,小姐莫要看书了,仔细伤眼睛,雀儿已经备好了香汤,小姐沐浴洗漱一番,便去休息吧。”
妙妍轻笑,这个砚秋,还是一如既往地细腻体贴。
“也好!”
夜色渐沉,幽兰苑主卧一片灯火通明,侧室里,妙妍裹着毯子来到床边,雀儿和砚秋小心翼翼地拿着绒布,擦拭着妙妍精心保养的乌发。
“那个莺儿,母亲是如何处理的?”
妙妍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着。
“回小姐,那丫头已经被夫人发卖了出去,她这般背主的行径,怕是遇不到好的买家,那去处,恐怕……”砚秋迟疑着,支支吾吾微有些脸红。
恐怕只有窑子那样的地方才肯收吧!
那莺儿生得甜美娇俏,年龄虽小,身段却不是一般的好,怕是日后……
“没打死就算便宜她了!”雀儿呸了一声,还是有些咬牙切齿,她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小蹄子,小姐对她这么好,居然还敢勾结孙氏陷害咱们小姐,自作自受,活该!”
妙妍幽幽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惋惜,那莺儿的性子,实在讨喜,只可惜,罢了罢了,卖出去便卖出去了,她虽然有心拿过来调|教,可终究会是个膈应。
“鹂儿呢?那丫头向来咋咋呼呼的,也没个什么心眼儿,听说是姝儿将她要了去?”
“可不是”砚秋抿着嘴轻笑“二小姐见着心喜,趁着府里整顿、添置,便问夫人要来了身边,如今可不叫做鹂儿了,二小姐给取了新名儿。”
大房二房被逐出徐家、徐永安继任家主之位后,府上称谓便改了,徐长松如今是老太爷,徐永安和徐杨氏是老爷、夫人,徐怀瑾和徐怀钰分别是大爷、二爷,而徐妙妍、徐妙姝、徐妙婵,便是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了,砚秋口中的二小姐,正是指徐妙姝。
“新名儿?我看鹂儿这名儿就听适合她那性子的。”妙妍睁开眼,看着笑意狭促的砚秋,忍不住带上一丝好奇“莫不是这名儿还有什么典故?”
“什么典故呀?”雀儿最先忍不住,捂着肚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丫头……一身绿衣,又聒噪个不停……二小姐便给取了个‘小青蛙’的名字,哈哈哈……”
呃,妙妍嘴角抽了抽。
“小青蛙?”听着就像个活宝。
“不过也只是小姐这样唤,她一进玉棠居就是二等丫鬟的身份,看二小姐的意思,迟早要收在身边侍候,留个体面的,便也起了大名,唤作黄鹂,听说原本姓黄的。”
“哦哦……”妙妍点着头,随口问了一句“雀儿你原本姓什么?”
墨夏砚秋姓赵这是她前世就知道的,唯独雀儿她还不知道呢!
“这……呃……”见原本爽快干脆的雀儿一脸的纠结和尴尬,支吾着迟迟不说,妙妍不禁来了兴趣,到底姓什么啊?
“小姐,她姓孔!”砚秋掩着帕子,闷笑。
“姓孔,哦”妙妍点点头。
“啊!”一声惊叫,妙妍瞪大了眼,指着雀儿道“你你你……你姓孔?”
“那你岂不是叫……孔雀?”
呃!会开屏的那种,花枝招展的那种?妙妍嘴角再次抽了抽。
“小蹄子,叫你多嘴!”雀儿羞恼地扑向砚秋,自小她的名字就被人调侃,好不容易消停了,砚秋这小蹄子又给抖露出来,真是可气。
“小姐救命呀!”砚秋嘴里叫着救命,躲闪的同时却偏偏向着雀儿露出挑衅的笑,屋子里,两个暂时没规矩的大丫鬟自顾闹成了一团。
妙妍笑眯眯地看着,也不阻止。
真不知这样安逸闲适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啊。
终于,雀儿气喘吁吁的,停止了追逐,砚秋在青州的这些年也学了些功夫,长在深宅大院的雀儿,自是不能比。
“本……本姑娘今天,放……放了你。”雀儿掐着腰、大着舌头,瞪了砚秋一眼,再看到自家小姐大冷天地依旧裹着毯子露出白皙的胳膊和小腿,禁不住一阵自责。
“小姐,没冻着吧……”雀儿慌忙近前,摸了摸脑袋,眼神中一阵懊恼,旁边的砚秋,脸色红红,也有些讪讪的。
“无事无事……”妙妍好脾气笑着“刚沐浴过,正嫌热呢。”
雀儿和砚秋却不敢大意了,忙拿出安寝要穿的衣服,替妙妍换下。
“对了小姐,今日夫人派丫头传了话,明日常管家(徐永安原来的小厮,常吉祥,如今是徐府新任管家)便会将从莲州买来的人分派到咱们幽兰苑来,夫人说咱们如今是官家,公子小姐们身边侍候的人得多添着了,没得失了身份体统。”
妙妍点点头,她原本也想着要不要提醒母亲一下,府上事物越来越多,人手已经明显不够,却没想到,母亲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看来母亲在青州这几年,确实进步不小。
“各院的人数可有规定?”
“有,大爷二爷院子里的份例是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两个贴身小厮,四个二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四个粗使小厮,四个粗使婆子,还有两个护卫,听说老爷还要让人给大爷二爷招两个陪读呢;至于小姐们的院子,则是一个嬷嬷,四个大丫鬟,六个二等丫鬟,六个粗使丫头和六个粗使婆子,如果有可能,夫人还会尽力找到女护卫,毕竟小姐们的安全也很重要,可不能再出现圣泉寺疯马踏人的事件了……”
“盈盈小姐那里的份例母亲可有说?”
“小姐放心,夫人说了,盈盈小姐虽然是义女,也没记进族谱,但既然已经是咱们徐家的女儿,自然就享咱们徐家的待遇,她年龄最长,丫鬟也紧好的往她院子里送,小姐们莫要拈酸才是。”
雀儿说这段话时,语气虽然平平,妙妍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满,要说这两个人,一同进府,一同做了丫鬟,一同侍候六七年,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翻身做了小姐,另一个还是做丫头……雀儿心中,焉能不忿?
不过妙妍也清楚雀儿的性子,这丫头极有主见,也极为安分,更可喜的是对她极为亲近,对雀儿来说,做无忧无虑、享尽清福的大家小姐都不如在自己这个小姐身边做丫鬟来得逍遥自在,所以,她极力压制的不满,定然不是针对自己。
“砚秋啊,明日你还是回到姝儿的院子吧,我可不能借着借着,就把你据为己有了。”妙妍淡笑开口,砚秋却是一个愣神“小姐不喜欢奴婢吗?”
“怎么会,你当初可是我一手选进府里的,对你看中都来不及,怎会不喜?你和墨夏算是我最得力的两个丫鬟,又已经跟着姝儿这么多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跟在姝儿身边,好好照顾她才是。”
语重心长的语气,令砚秋一阵恍惚,大小姐想让她照顾二小姐,二小姐想让她照顾大小姐,她到底该怎么办啊!
其实妙妍最舍不得的就是砚秋,只不过想起前世那场屠杀,她总是心有余悸,墨夏和砚秋,一死一残都是因为她,她决不能再把她们带在身边。
“呵呵,姝儿还小,你自是得好好看顾着,等过两年,姝儿也进了京,她不开口我都要把你要过来,咱们砚秋如今还精通药理,可不到哪儿哪儿吃香啊!”
妙妍这样一说,砚秋心里才稍微安慰一点,好在,大小姐并不是讨厌她。
打发了砚秋出去,妙妍这才看向准备守夜的雀儿,调笑道“可是盈盈那里的事惹得你不满了,刚才那嘴撅得,可以挂上茶壶了……”
妙妍啧啧调侃了一句,雀儿才勉强开怀,不依道“小姐……”
“小姐,奴婢真不明白,你明知这些年来盈盈对你诸多隐瞒、甚至背离,为何还对她如此包容,如今更是将她扶为了徐家义女,她不过一个奴婢,用得着小姐如此费心吗?”
雀儿说着,语气已经接近气急败坏了!她这是因为崔盈盈的不知好歹而为自己这个包容求全的小姐打抱不平呢!真是个好丫头!
妙妍呵呵一笑“傻丫头,你终究会明白的。”
“那徐妙歌多番要见崔盈盈,似乎捏住了她的把柄威胁,感觉近日,她们会见面密谋些什么的,小姐吃的用的,一定要小心,如今距离贵人科的考试不过月余,小姐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嗯!”
妙妍点头应下,她其实,已经猜出了崔盈盈所求的是什么了。
只是盈盈,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不然,我们仅存的情分也会殆尽的;而我一旦出手,你的命运,比之前世也不逞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