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三 从来尘缘都如水

（一）一百五十多年前，觞朝末年。觞朝元帝，整日花天酒地、不思进取，在酒池肉林里乐不思蜀、醉生梦死。朝政大权由丞相徐桀独揽，这徐桀手握重兵、残暴不仁、生杀予夺、欺男霸女，在众朝臣眼中，他比喜怒无常、动辄打杀的元帝更加可怕。普天下战祸频发、烽烟肆起，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正是昏君无度、横征暴敛，奸臣当道、助纣为虐的时候。彼时，位于西北路州的殷府内，西北王殷杰的二子殷梓毅正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相谈甚欢，殷梓毅时年三十五，生得挺拔伟岸、英明神武，走动之间隐现龙行虎跃之势，俨然已具明君之相。自殷杰“清君侧、除奸佞”揭竿起义，八年以来殷梓毅便屡立功勋，颇受西北王爱重，并已于三年前获封世子之位，彼时西北王荣登大宝已是大势所趋，不出意外，这殷梓毅，便会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如此显贵厚重的身份，这能得他敬重非常、如此礼遇的青年又是谁呢？那青年三十出头，头戴方巾，身披白袍，面如白玉，眼如繁星，端地一副风流俊逸的好相貌，然其举手投足之间，胸怀、气魄之毓秀，比容貌更甚。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日后流芳百年、名垂青史的大殷王朝第一任宰相――林秋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居士韬略万千、胸怀天下，殷某除相见恨晚外，再无他感，能将先生从浔阳请到路州，殷某何其有幸！殷某帐下军师一职尚空缺，愿先生万勿推托，随我统一天下，为百姓谋福。”殷梓毅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真情流露，林秋生点点头，这是他选定的明主，既然出仕，自当一往无前，不求拜将封侯、封妻荫子，惟愿功成名就、隐居山水，好不负这一腔才华，为黎民百姓谋个安定。“先生慢走。”殷梓毅素来礼贤下士，右手作引状将林秋生送出书房。“爹……哎哟！（当心！）”两人撞到一起，这是大殷第一任女皇与第一任宰相的第一次见面——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遇的。他们一个是年方十六、青春貌美的少女，一个是三十出头、青年有为的书生；一个是主将千金，向来身先士卒，一个是帐中军师，事事鞠躬尽瘁；一个英姿飒爽、勇敢无畏，一个清隽飘逸、韬略万千……从最初的礼敬疏离，到后来的欣赏钦慕，再到后来的相知相惜……两个人，只用了两年时间，这两年，却是山河倾覆、风云变幻的两年，西北王帐下的西北殷家军一路南征北伐、所向披靡，尤其是殷梓毅所率领的先锋营，所到之处万民拜服，不知多少太守首领将城池拱手拜送，殷家，距离登上帝位，不过二三载而已。（二）“报！”距离京都三百里的韩阳城外，便是殷家军先锋营扎营之处。伴随帐外一声通报，殷梓毅自冗杂的公务中抬起头，便看见军师峨冠博带、手拿羽扇掀帐而入，待看见跟随其后的长女朝歌怀中抱着的婴孩儿，顿时大喜“可是将你表姐救了出来？”殷朝歌摇摇头，林秋生面色也有些沉重。“那奸相徐桀，真是老奸巨猾，小小一个相府，竟然动用了比皇宫还多的守卫，我们潜进去不久，便被徐府的人发现，匆忙之中便只将月恒抱了出来，表姐和日升，都还留在相府。”殷朝歌口中的表姐，便是多年前被奸相徐桀强霸为妾的夏心琳，也是殷梓毅自小亲厚的姑表姐的独女，对夏心琳这个外甥女，殷梓毅百般疼爱，得知她被徐桀强霸为妾后更是一度痛心疾首、自责不已。如今眼看要攻入京城，殷梓毅投鼠忌器，担心徐桀会以夏心琳母子三人为质，便派了长女朝歌潜入相府，以求将夏心琳母子三人转移，谁成想，竟然失败了！接过女儿怀里三个月大的婴孩儿，殷梓毅眉头微蹙。“父亲放心，日升不管怎么说都是徐桀老来得子，表姐又最是得他宠爱，他们二人的安危，暂时无碍。”殷朝歌安慰道。“为父……”殷梓毅一顿“若是徐桀终被剿杀，为父担心的是这孩子，若是……”若是将来他知晓了亲生父亲被他所杀，会不会心生芥蒂、进而怨恨？这孩子，还是别养在身边的好啊。“主上，林某有一提议。”“讲！”两年来，殷梓毅对林秋生基本做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没有自己的判断，只不过是林秋生确实计策绝妙，而他恰好善于采纳罢了。“负责机械制造的鲁先生，他娘子半月前生了个婴孩，三天前刚没了，大夫说他娘子本就是高龄产子，再加上长途奔波，身子已经伤了底子，鲁先生为国为民，这种大义之人可不能绝后啊，不如……”林秋生的意思很明显，这孩子身份上终会是个尴尬，还不若隐姓埋名、乐得自在，当然，这也意味着，放弃夏心琳。殷梓毅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提议终有不妥之处，可目前却也真的没有别的法子，整个军队里大部分都是行军打仗的大老粗，哪里能照顾孩子，至于朝歌和她手下的娘子军，女人家家的，本就招人非议，更是不能……见父亲同意，殷朝歌含笑接过包裹里的徐月恒“我去送给鲁先生吧。”别说，这孩子乖得不像话，她还挺喜欢的，若是她如寻常女儿家那般嫁人生子，说不定孩子也已经……想着殷朝歌一怔，眼光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玉面男子，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样优秀的男子，大概……殷朝歌抿唇，自信一笑，大概只有她殷朝歌才配得上吧。“女将军”毫不掩饰欣赏爱慕的目光，令林秋生笑逐颜开，宠溺的意味儿十足。眸底倏忽凝重，面上却半分不显，殷梓毅故作平常，笑着挥挥手“朝歌你去吧，我与林先生有事相商。”“是。”殷朝歌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鲁先生！鲁大娘！”殷朝歌一路向西，打马抱着婴孩儿，来到韩阳城外一方小院。听见推门而入的呼喊声，院里的中年夫妇一怔，反应过来之后立马下跪行礼。“见过小姐！”“小姐，这？”看见婴孩儿，想到自己夭折的那个，鲁大娘心底一片黯然，可是母性的情怀，还是让她眼里的柔情渐渐盖过忧伤。“元帅有令，念鲁先生功劳高义，此子便留给鲁家为后，为您二位养老送终。”殷朝歌说完，便简述了一下这婴孩的来历，她口中的元帅，自然便是殷梓毅了。“好啊，好啊……”老夫妇抱着婴孩儿，感激涕零“元帅体贴怜恤，老朽万死不辞！”军中攻城器械、枪戟剑戈，多为鲁先生设计制造，殷梓毅此番作为，也算是彻底将其收服了。“我鲁氏一门后继有人，定要将这奇巧之术传下去，方能不负祖宗传承啊！”（三）军营大帐，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殷梓毅才郑重开口“林先生，你与小女……”话说一半，殷梓毅抬眸，这二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也不多加掩饰，那亲密的互动，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主上！”林秋生猛地跪下“林某爱重小姐，愿娶小姐为妻，望主上成全！”低着头，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林秋生，此刻竟然微微颤抖，原本想好的功成身退、隐居山水，此刻想来竟然如此幼稚——若你从未遇见那个人，所有一切便都是言之过早。寂静，可以听见风动的寂静。半晌，殷梓毅叹一口气“殷某知先生智计过人、才华横盛，可先生也当明白，朝歌她心怀天下，既有经天纬地之才略，又有宏图霸业之雄心，其胆识、谋略、见识、气度，丝毫不输男儿，殷某，是完完全全将朝歌当做继承人培养的……”“主……主上的意思？”林秋生舌头竟然有些打结，罔他自负智计过人、料事如神，竟也没猜到，主上的心思竟然是……怪不得殷家的三位公子一直屈居长女之下，原来是——“你也不想朝歌日后只做个绣鸟画花的深闺妇人吧？她有胆有才有德，必能做这古往今来第一人，开天辟地、旷古烁今，成就千古一帝！”一言既出，林秋生瞳孔猛然一缩，胸口竟然艰难地有些喘。千古一帝？千古一帝！！！不愧是他选定的明主，不愧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不愧是他林秋生的主子！女子为帝，果然敢想！！！“林某，明白了……”林秋生缓缓站起，睿智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迷茫的色彩“林某告退。”“先生——”就在林秋生即将掀帐而出时，殷梓毅突然出声，一直挺拔的身影仿若卸下重负一般，微微佝偻，声音却含着欣慰的笑意。“若有一天，朝歌成为了这千古第一人，希望先生，可以帮帮她，高处不胜寒，先生必是明白其中滋味的……”一个父亲，半是求恳的语气，林秋生再也生不起丝毫怨言，敛眉沉声道“若是小姐的希望，林某自当竭尽全力。”……“先生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和朝歌之间，并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只不过是两个韶华倾负、高处寂寞的人，惺惺相惜罢了……”林秋生抬起的脚步一顿，却是再也没有说话，径直出了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