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正要进行下一段游历之时,家中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迫使他不得不中止游历,返回到家中。事情还得从当时的国舅田蚡说起。
这田蚡,相貌丑陋,有口才,善阿谀,是个势利小人。但他是当时汉景帝王皇后的同母异父弟弟,也就是国舅。他出生在长陵,没有显贵的时候,只是个郎官,来往于各外戚达官家中,陪侍宴饮,跪拜起立如同是达官显贵的子孙辈一样。田蚡能言善辩,口才很好,学习过《盘盂》之类的书籍,姐姐王太后认为这个同母异父弟弟很有才能,只是机遇不佳。在姐姐王皇后一再极力的推荐之下,田蚡也开始显贵起来,受到皇帝的宠信,逐渐做到了太中大夫,后来还和弟弟田胜,分别被封为武安侯和周阳侯。公元前141年,汉景帝去世,太子刘彻登位继立,是为汉武帝。武帝年幼,王太后摄政,武安侯虽然不担任具体的官职,但因为太后的缘故,仍然受到皇上的宠信,参与政事且建议大多见效,于是天下趋炎附势的官吏和士人,都背叛了原来的主人而依附了武安侯。建元六年(前135),窦太后(汉景帝的母亲,汉武帝的奶奶)逝世,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因为丧事办得不周到,都被免官。武安侯田蚡填补此缺,担任丞相,众多的郡守和诸侯王,就更加唯武安侯的马首是瞻。
武安侯从此更加骄纵,他修建住宅,其规模、豪华超过了所有的贵族的府第。田地庄园都极其肥沃,他派到各郡县去搜罗器物的人,在大道上络绎不绝。前堂摆投着钟鼓,竖立着曲柄长幡,在后房的美女数以百计。诸侯奉送给他的珍宝金玉、狗马和玩好器物,数也数不清,真可谓权重一时。
一天,田蚡来到宫中,对汉武帝说:“臣想扩建府宅。”汉武帝心中盘算,田蚡自从受宠以来,骄横奢侈,住宅广大而且豪华,田园也尽是肥沃的地方。为了布置他的府宅,派往各郡县购买物品的专使在道路上连续不断。四方的诸侯王和官吏们都给他贿赂,家中金玉、美女、犬马以及各种娱乐设施不可胜数,都属于天下第一流的了。怎么又要扩建府宅呢?汉武帝想可能是田蚡家中的妻妾们太多的缘故吧?听别的大臣讲,田蚡家中有上百个妻妾,可能是人太多,住不开了。汉武帝想到这儿,就对田蚡说:“行。”田蚡乘势就提出要把皇城内兵工厂的那块地方让给他扩建房子。
汉武帝勃然大怒,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对田蚡说:“你干脆去把武库占了算了。”武库是国家的军械库,汉武帝讥刺田蚡得寸进尺,不如占了武库谋反算了。田蚡发现错误地估计了他的外甥,当时脸色死灰,说不出话来。
即使如此,各地官员阿谀奉承田蚡的脚步依然没有停歇。
成固县的县令也不例外,不断在辖区内搜罗各种奇珍异宝,敬献给田蚡宰相,期望自己的仕途能平步青云,尽快升迁到郡守。县令暗自思量:黄金珠玉虽然珍贵无比,但不稀奇。想来宰相家里一定是珠玉满仓,再送这些礼物没有什么新意。不如另外挑选名贵而又新奇的礼物送去,宰相定欣然笑纳,我的前途也就高枕无忧了。想是这么想,可到哪里去找新奇又贵重的礼物呢?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忽然听到家人禀报:“启禀老爷,门外有一自称是田侯爷管家的人求见。”县令听到这一禀报,心内是一阵狂喜一阵忐忑:我为了自己的前途,正愁无法和侯爷攀上关系,这大好时机就这么来了。不知侯爷有什么吩咐?可别是杀人越货啊!就算是杀人越货也不要紧,有侯爷撑腰呢!想到这里,忙不迭声的吩咐下人:“快快有请!”
随着一阵脚步声,进来的是一个趾高气扬却一脸猥琐的人,县令连忙让座、看茶。草草寒暄几句以后,话锋一转,进入正题。只见那猥琐的管家小心翼翼的说道:“成固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气候宜人;更在县令的治理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我家侯爷就是看中了这些,打算在您的治下建一座避暑的庭院,至于土地问题,还请县令多多筹划啊!”管家喝了口茶,接着说:“当然了,侯爷不会亏待你的!”听到侯爷有求于自己,县令的心里是说不出的爽,暗暗叮嘱自己千万要抓住这次机会,抓住了这次的机会,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转眼间夏天来到了,麦子已经黄熟只待收割,年近花甲的张骞父母站在地头,眯着双眼,望着田地里黄澄澄的麦子,想起这一年的辛劳,年心底里泛起收获的喜悦。他盘算着能打多少粮食,能卖多少钱,可以置办多少生活用品,能给老伴扯几尺布。
忽然一阵嘈杂的人声马嘶传来,还未等辨清原委,就见十几个家丁拥着一位乘着高头大马的官员,从田地里肆无忌惮的横冲过来。那黄金地毯一般的麦田,立刻被践踏得一塌糊涂。
张父扯着喉咙嚷起来:“你们都快点出来,没看到这是麦地吗?麦子都给糟蹋了。”
这帮人哪里理会张父的呼喊与指责,照旧踩着麦子径直走过来,张父这才看清,领头的竟然是县令。只见县令轻蔑的说:“你嚷嚷啥?不就是踩了你的麦子吗?田侯爷给你钱就是。”说着,往身后起骑马的那人一指,并露出谄媚的笑容。
说话间,骑在马上所谓的田侯爷也已经到了跟前,不耐烦的说:“管家,给他十铢钱。”
“给。”管家将一串五铢钱塞到了张父的手里。
张父见惯了蛮横无理的官兵们,头一回见到这样损坏东西赔钱的衙役,手里拿着五铢钱,有些发懵:“这,这事何意?”
“给你就收下,这是侯爷的恩赐!”
“这是你们踩坏我的麦子,赔我的钱?”
“不,是这块地!”
“什么?我这一块地的麦子,你就给十铢钱。”张父瞪大了眼睛,“你们简直就是明抢啊”!
“谁说要买你这一地的麦子,”管家一言出口,令张父大吃一惊,“我们侯爷是将你这块地买下了。”
“啊?张父又气又急,将钱扔回管家怀中,”我的田地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
“侯爷的话向来说一不二,放明白些,给你钱是你的造化,否则,你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自古以来,都是买卖自愿,我的田地卖不卖由我。踩了我的麦子,你们得赔偿,现在都给我滚出去!”
管家撇了撇嘴:“敢对我们侯爷出言不逊,来人呐,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家伙!”
众多衙役得令,呼啦啦一起上前,你一拳我一脚,转眼间将张父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张父虽然抱着头东躲西藏,但嘴里却依然是骂声不断。
田侯爷还从未见过这样嘴硬的人,哪里容忍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一连声地发话:“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侯爷我负责。”
家丁们听了这话,全都放开手脚。这这一来张父便挺不住了,渐渐地已是体无完肤,不住的高声呼救。
站在旁边的县令有些担心闹出人命,便在一旁说道:“侯爷,您来此地是要他的田地,不是要他的命。看这老家伙年事已高,要是闹出人命恐损害您的威名,实在不妥。不如先把他关在县衙内,慢慢折磨,不怕他不答应把地卖给您。”
这田侯爷摆手制止说:“别打了,留个活口,再让他按上手印。”一帮家丁也就住了手,管家从怀中取出事先写好的卖地文契,打开带来的墨盒,抓起张父的手指,在文书上按下了指印后,又连推带拉的把张父就投入了县衙的监狱内。
田蚡见大功告成,让家人扶上马回府去了。回到府宅后,叫过家丁张二狗:“狗子,侯爷一向待你如何?”
“那还用说吗,天高地厚,恩同再造。在府中吃香的喝辣的,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
“好,老爷若有用你之处呢?”
“自当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何需万死,重残足矣。”
张二狗一惊:“侯爷此话何意?”
“侯爷我不能受这份窝囊气,我要让张家人财俱失,就说他重残了你,官府就要治他罪。”
“老爷的意思是让小的装重残?”
“装是不行的,官府要当堂验伤的。”田蚡“嘿嘿”一声奸笑,“看起来就要委屈你了。”
“哎呀,这万万使不得。”张二狗惊得七魂出窍,“侯爷,我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四岁的幼子,全家的吃穿用都靠我一人支撑,我一旦重残,家中生计无保啊!”
“你只管放心,你一家老小自有老爷看顾,管保今生今世不缺吃不少喝。”田蚡已是没耐烦再啰嗦,“小的们来呀,将孙二狗与爷当堂打残废。”
第二天,城固县衙外就贴出官府的告示,说张骞的父亲因为卖地与邻居孙二狗有纠纷,并把孙二狗殴打致致残,要求官府重判。由于是伤人重案,官府发出拘传火票,已经将行凶者抓捕归案,择日宣判。
时隔几日,长安府衙庄严肃穆,正大光明横额迎面高悬。“肃静”、“回避”等执事牌矗立两厢,三班衙役手持黑红棒雄赳赳分列廊下。县令端坐书案之后,乌纱红袍不怒自威。犯人步入这气氛森严的大堂,都会不寒而栗。县令今日升堂信心十足,因为侯爷早就交代了审判结果,今日的堂审不过是个过场,掩人耳目而已。
张父身为被告第一个带上堂来,随后当事苦主、证人一同被请上堂来,分别面北而立。
苦主孙二狗的亲属哭诉:“禀告大老爷,凶手本已将他家田地以一千钱的价格卖给我们,但他迟迟不肯交接土地,孙二狗前去催讨,他蛮不讲理,率先大打出手,重拳打伤孙二狗,并将劝架的乡邻打伤。这里还有卖地的契约,上面还有他亲自按下的手印,请老爷替我们做主。”
张父在一旁连声反驳:青天大老爷,他是一派胡言!小人从来没有过一个叫孙二狗的相邻,也没有把地卖给他,更不曾和他立过卖地文书。
县令仔细看过文契后问道:“这上面可是你按的指印?”然后吩咐书办:“上前验证指纹真假。”书办走到张父跟前,拿起手指沾上墨汁在文书一角按下,两相对照,丝毫不差。
“你还有何话说?”
“这……”张父知该如何回答。
孙二狗的亲属在一旁冷笑着说:“大老爷,这刁民业已理屈词穷,此案应该判我获胜。”
张父大声辩解:“大人在上,指纹相对不假,焉知不是他们在将我打昏之后,捉其手指硬按上去。”
孙二狗的亲属不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姓张的,你是血口喷人,无稽之谈,就是你将我家二狗打成重伤致残的。文契之事且不管它,致人伤残总该公断吧?”
经过一番真真假假的庭审,县令最后的判决是张父杀人证据确凿,判处秋后处斩,但允许张家用自己的土地和钱财去赎罪。
张父明知侯爷和县令沆瀣一气,串通好了骗自己的土地。可是一介小民怎么去和侯爷对抗,只得把自己的土地拿出去赎了死刑。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赖以为生的土地就这样被夺走,张母搀着浑身是伤的张父,一瘸一拐、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家园。
等到张骞听到家中出事的消息,中断游历,赶回到家乡的时候,记忆中原野五彩缤纷,菜花如金,麦苗似翠,行行柔桑吐出鹅黄的嫩叶,几树桃花红得像燃得正旺的火焰,丛丛竹林抽出的新篁好像绿云缭绕,高高低低的山坡上,芳草萋萋,野花点点,宛如锦绣覆盖的家园早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看到浑身是伤的父亲,张骞心中是一阵酸楚,眼泪夺眶而出。再听得事情的原委,他义愤填膺,气血冲顶,怒不可遏,抓起佩剑,找那帮老爷评理去——天子脚下,王法当前,岂能容这等禽兽嚣张……直奔县衙。
“姓田的,都给我出来!看你们做的好事!”
张骞对着两幢气派毫宅一遍遍吼叫,一遍遍猛敲朱红大门。过了很久,两个胖子,一高一矮,一老一壮,不约而同,从衙内出来。张骞按剑而立,一言不发,只板起脸孔瞥了他们一眼。双方对峙,僵持,大有火拼之势。他平复自己的心情,快步趋前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不卑不亢地告诉了矮胖的老者。老者却冷冷而尖笑着问他:“你小子是谁?吃了豹子胆了,敢控告田侯爷?知不知道什么叫皇亲国戚?侯爷看上你家的田地,不只是你老张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瞧瞧你,不会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来呀,给我轰出去!”随着一声令下,县衙内有冲出十几个手拿棍棒的衙役。张骞深知自己如果硬来,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好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好按下心头的怒火,义正辞严道:天子脚下。王法当前,你们竟然不分曲直。你记住老子的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大仇未报,父母重伤,张骞哭过之后,痛定思痛,把家托付给弟弟照顾,决心与同伴应招入伍,意图谋个出身。
公元前156年,张骞投入到“飞将军”李广的队伍里,参与了驻守边关、反击匈奴的斗争。边关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上十倍。夏日沙漠风中夹杂着无数粗糙的沙粒,那暴晒的太阳光如同一面罩着天地滚烫的白色大锅。风低低卷过漫漫黄沙,沙流簌簌而动,蒸腾出的空气干得没有一丝水分。衣甲上泛满了层层盐霜。连续数日的暴晒已经让将士们的嘴唇都脱了皮,一条条裂开了血口子。
边关的凄风苦雨下不到边关的将士们,他们苦中作乐,坚守着大汉的疆土。
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还未等到张骞立功建业、博取功名、报的大仇。元光四年的春天(汉初以十月为岁首,所以一年中先冬天,后春天。),因为朝廷官员内斗,魏其侯窦婴被判弃市斩首后,田蚡就病倒,嘴里老是叫喊,讲的都是些服罪谢过的胡话。终于田蚡在过度惊吓中暴死了。田蚡死后,由儿子田恬继承了武安侯爵位。不过田恬没能守住自己老爸挣来的爵位了,元朔三年(前126),武安侯田恬因穿短衣进入宫中,犯了”不敬之罪,封爵被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