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涂已经在察看房间里摆放的东西,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甚至拿起了一个公刘活着时用过的陶盆,一只手托着,用手指轻敲,发出沉闷的响声。涂涂倒是轻松,看得姬发心惊肉跳,生怕掉下来。
涂涂进得周王府第,众人皆侧目,特别是姬发原有的妃子。然而涂涂一无所知,我行我素。
“我说过,要给你做饭的,我来了,不过,我不会做,你教我好不好?”
“我教不了你的,不过,我可以陪你一起学。我这里有一厨师,此人名叫伊小,祖上甚是有名。十多年前终南山上有一智者在我处时,时常于厨房中消磨,与伊小是极熟的。这伊小,更是参悟天地之道,你我今天可听一听的。”
那伊小,身材并不高大,但一说话,涂涂便被震住了。
“水土相化,气灵相感,是为有形,在天为象,在地为形,世间万物,形异而性同。何谓性同?道为五行,食为五味,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五味者酸辛苦咸甘。”
“素闻五行,不知与五味有何关联,与日食三餐又如何相关?”
“五行之中,水土不自显,可内化万物而不为害,故可调和阴阳,生化诸味,运用得当,可得诸般滋味,然欲得味之本,必以陶土为容,以水为用,调而生之,以火为纪。
“五行之中,火为五味之纪,或疾或徐,皆应心观,五味之浓淡,皆在火候之用,以木和之。
“五行之中,木为五味之和,或取或弃,皆以味得,五味之杂陈,皆在木和生发,以金取之。
“五行之中,金为五味之取,或鲜或辛,皆得以存,五味之鲜烈,皆在金取其要,木火补之。”
“我听不懂,怎么办?”涂涂低声与姬发道,“我会睡着的!”
“可否有简明之法,可概而括之?”姬发替涂涂问了一句。
伊小并不理他,继续说道:“五味之道,简言之,有五法可为,其五法为调、和、取、候、补。得此五法者,可得世间万般滋味,故五味之道,即五行之道,水土调之,以火候之,以木和之,以金取之,木火补之。”
“还是不懂,老人家,有没有更简单一些的?”涂涂问道。
“哈哈,有的,简单来讲,用火的时候,需要注意火的大小和时间长短,此二者若有变化,必然影响味道的浓淡,是否入味。
“木指的是各种食材的搭配放置,你想去腥消膻,都要靠食材间的搭配取舍来决定,食材要分批放入,才能使得菜虽然五味杂陈,但层次分明,和而不同。
“如果你要吃到菜的鲜香滋味,必须用金取之,置于锅内或火上,急火攻之,再配上调料食材,可得美味。因此说,金取其要,木火补之。
“若是你想吃到最为自然的味道,那必须借助于水土,在陶土容器内,放入适量的水,用小火慢炖。”
西周灭亡之时,伊小的后代不得不逃离宫中,隐居沣都。后来遇到同样流落民间的巫人,俩人回想自己祖上多年在宫中做事,今日却流落至此,其祖传技艺有可能不保,便私下召集众人,汇编经书。
他们认为:人食天地之气(能量)得以生(动物、植物,水和空气,都只不过是固态、液态、气态化了的能量)。气分天地,天有六气,分别为寒暑燥湿风火,天气应时入身,则养六腑。六腑者,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地有五气,因生时(春风、夏暑、秋燥、冬寒、湿长夏)不同,而有所异,此五气为风、暑、湿、燥、寒,地气应时入身,则养五藏。五藏者,心、肝、脾、肺、肾,五气应时入身,则养五脏。
他们最早为了方便理解,将人身体的十一个部分,按天气和地气的规律,分别称为五藏六腑。因为胃和身体接收的“食物”化为精气后,会进入到五藏中进行深加工,最后被心、肝、脾、肺、肾五个部位加工成为神、气、津、血、精,方才被运送到全身各处,进行使用和储存,所以这五个器官的主要作用,使人能生精化神,藏而不泄,故名五藏。
而人身体的另外六个部位,则起到的作用是腐化万物而不藏的作用,故名六腑。
因此,人身所需,皆由五藏六腑供给,神仙用天地之气(气态能量)直接用来养生。凡世之人,无法食气而生,故以固态或液态化的食物来养生。因此,作为伊小的后代,成为《黄帝内经》的第一作者。
但在当时,他们总共写了四本书,只有这一本被保存下来,《黄帝内经》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养。治病于未生,疗疾于未发,将食材的搭配,烧菜的原理,演变成了后世中医的理论。
他们在《黄帝内经》的基础上,完成了另一本书。书中内容讲的是:在一个受到外界影响(饮食、感染等)而生疾病后,如何利用食材治病。五脏可生成神、气、津、血、精。其中,气血又能通达全身各处,所以这本书主讲的是,如何利用气血运行,来解决通身各处所感染的疾病,并将治疗方法逐条列出,加以汇总。
这些由两厨三巫汇总起来的资料,每人都记了一份,用以传世,但只传自家,绝不外传。不外传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十分实用,可以用来养家糊口,安身立命,不能轻易传与他人。到后来,慢慢地散落人间,如果还齐全的话,汇总起来,应当成为《黄帝内经》的下篇,讲应用之法的《黄帝外经》。
当他们整理完这本书后,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能有那么多的草(药)通过气血,运送到全身各处,去治不同的病。
在此之前,通常是一草治一症,或是一草治多症。用草(药)方式也极为简单,但这种单一的草无法真正达到要求,有些时候是草的药力甚微,无法消疾去病;有些时候是毒性过大,使得气血有损,得不偿失;还有的是药力单一,无法根治。
后来伊小的后代想起祖上做饭之时食材搭配的思路,来草草相配,开启制药之道。在此之前,所有能治病的植物,皆称为草,只有草草或草物(物是指动物、昆虫等)相和之后,才叫药,因古代的药多以草为主,故以草药相称。
草草或草物相配,是为和,和之道,即为五味之道,其核心要义便为“调、和、取、候、补”。得此五法者,可得世间万般滋味。故五味之道,即五行之道,水土调之,以火候之,以木和之,以金取之、木火补之。
五味之中,木为五味之和,故草药相和,可生其效,如酸入肝,故肝经之疾病,须以酸味之药医之;
五味之中,金为五味之取,故草药相取,可耗双效,如辛入肺,故肺经之疾病,须以辛味之药医之;
五味之中,火为五味之候,故草药相候,可助其效,如苦入心,故心经之疾病,须以苦味之药医之;
五味之中,水为五味之用,故草药之用,可泄其效,如咸入肾,故肾经之疾病,须以咸味之药医之;
五味之中,土为五味之调,故草药之调,可克其效,如甘入脾,故脾经之疾病,须以甘味之药医之。
这本书,以上述五法为纲,配药治病,这本书后来散落世间,直到后世整理出来了一些,成了一本书,叫作《神农本草经》。
另一本书,是由宫中的巫编写完成的。编完后没来得及流传便被人告发,以对鬼神不敬的名义,全部被秘密处死,有一两个逃脱的,也都得了怪病死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只要听到有人提这本书,便会声色大变,四散离去。而这本书上所记载的内容,便是如何化解鬼神施加的疾病,以及治疗疾病的符咒和各种方法。
这本书成了人们心目中不敢泄露的天机,没有多少人敢想着去窥探个究竟,以至于到了后世,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本书曾经存在过。
然而谁会相信,《黄帝内经》、《黄帝外经》、《神农本草经》的起源,只是在厨房之中。
涂涂,也只是把伊小教的五味之法,当成了做菜的方法而已。
涂涂为姬发做的第一个菜是炖鸡,将整的肚内放入段状当归,用荏油将花椒姜片炒出味,倒入清水,放入去核的红枣和枸杞,将此前在沸水中浇烫过的整鸡放入清水,用大火烧开,之后用文火慢炖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她怕做坏了,不肯离开,非要守着,结果睡着了。
姬发处理完公事过来看时,那陶锅内已冒出缕缕青烟,整只鸡贴着陶器底的部分已是一片焦黑,上部分被熏得焦黄。涂涂一看做坏了,自知理亏,转身便要跑。
谁知被姬发一把拽住了衣衫,未能得逃。涂涂像惹了祸的孩童,嘟嘴不言。姬发用双手抚住她的脸,轻声笑语道:“看着我,其实你的菜没有做坏!”
“没有的,你来看。“姬发将表层焦黄的部分扒开,细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些泛白的肉质来:“你看,这种藏在里面的肉质,才是入味最浓,最为好吃的。”
“真的?我不信,它们都被烤糊了。”
“真的,你不要吃,会死人的!”涂涂看姬发吃了,瞪大眼睛,仿佛吃了这些东西,便能变出一个怪物一般。
“你别再吃了吧,我要你活着陪我!”
涂涂不肯,将那陶锅端了起来:“你别吃,我给你再做一份。”
姬发将眼睛睁大,定定地看着涂涂:“你不觉得烫么?”
“什么?烫?”
“对啊,你的手。”涂涂听了姬发的话,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才感觉到有种灼烧感由指尖而来,忙将陶锅置于案几之上,不停地用口气吹手指。
“给我看看。”姬发将涂涂的手移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麻酥酥的感觉自手指尖传来。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碰触到涂涂。
在阴阳石镜中,姬发最初并无身形,后来才渐渐开始有了实体,并未与涂涂有过近接触,这次,是涂涂以人的身形,到人世的第一次。
“这,这便是你说的烫?”涂涂认真地问,见姬发点头,涂涂的脸上绽出笑容,“这次我算是知道了。”
姬发此刻突然觉得,自己居住的地方,就像一个关闭了门窗的古宅,充满了腐竹朽木味,自己长期居住在这里,并不觉得有异样。而涂涂,则是从这个古宅外长进来的一株绿藤,她顶开那些严丝合缝的门窗,到了这里,随她而来的,还有绿草鲜花的气息,还有阳光的味道。
姬发命人为涂涂备好住处,他安顿好涂涂,转身欲走。涂涂问:“你去哪儿?”
姬发顿了顿:“回我房间。”
“你不在这儿?”
“早些睡,有什么事,隔房有人,招呼就好,我明天早上来看你。”
第二天下午,涂涂随姬发到议事大堂门口,姬发派人陪涂涂先在庭内闲步。这时,涂涂突然看到一个人看着自己。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次自己闯周王府,那个围困自己的临观。
涂涂走上前去,直问道:“喂,你为什么老看着我?”
临观忙赔罪:“姑娘莫怪,姑娘像我之前所见过的一个人,不过—”
涂涂问道:“不过什么?”
临观慌乱答道:“不过不可能。”其实临观想说的是,不过那个是灵体,而你有肉身,所以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他同时又心中思量,世间哪有如此相像的人,说话口吻都相近。但这个人现在是周王的座上宾,先不要惊动为好。
按理说,他应该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报告给吕尚,说自己今天在府中见到了一个人,长得和上次闯入王府的人一样,但他没有。
晚间,涂涂在房间内闻木头的味道,是的,闻木头的味道。
那涂涂一直从桌椅闻到门窗,她住的屋子,房门被涂上了漆汁,晚上时泛着青黑的光泽,木门上面雕了简单的花纹,这些,都是涂涂未曾见到过的。她细细抚摸着,将门一点一点地打开。见眼前两步之遥站着个人,正是白天她遇见的临观。
那临观见涂涂对这儿的门极为好奇,便说道:“那门的颜色,并非本来面目,乃是涂上了漆汁。”
涂涂将身立在了门前:“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