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的十六岁与酒有关,包括她的失身与杀人。
荞麦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女孩,用城里孩子的话说,叫正处在花季中,但乡下女孩荞麦,已经有半年工龄了,如果荞麦也有花季的话,她也只是一株苦荞花。
就算是在工地上做小工,捡捡碎砖,提提沙浆桶什么的,荞麦也还托了后门。工头是荞麦的远房表叔,看荞麦爹可怜才收留了荞麦。
荞麦爹是瓦工,能上墙的瓦工,可惜,喝酒把眼给喝瞎了。工地附近到处是卖散酒的,瓶装酒太贵,没几个民工喝得起,就是喝得起也没几个民工喝,嫌瓶装酒度数低,没劲。
散装酒当然有劲,用工业酒清勾兑的,没劲才怪,爹先时喝得很有劲,说口劲冲,解乏!喝到后来,爹就不解也乏了,昏迷了几回,打了几回针,医生一摆手,说回去养病吧,想爬高上低的,没门了。不用说,爹失明了。
失明了的爹一遍一遍对荞麦说,你要不是丫头就好了。
荞麦不解,难道儿子就可以让爹不失明吗?
爹恶狠狠咬牙说,是儿子,十六岁就可以给爹报仇了,找到那造假酒的,一刀捅死他!
荞麦看着爹白蒙蒙没半点神的双眼,咬了咬牙说,爹,我也可以一刀捅死他的!
你?失了明的爹忽然神经质般哈哈大笑,女人捅男人,我活大半辈子,就只听说男人捅女人的!
爹没文化,说话粗。在他们乡下,男人捅女人就是城里人所说的做爱。
荞麦打小就知道捅的意思,但这会由爹嘴里说出来,荞麦还是红了一下脸。爹不知道,荞麦已经醒事了呢,醒事也是他们乡下的土话,指女孩来了月经。
眼下在工地,荞麦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捅字。工棚都是用模板隔的,男男女女在一个大工棚里生活,夫妻俩一起出来打工的就睡隔间,光棍汉睡通铺,像荞麦这样的女孩,就睡最里面的隔间。这样,多少显得有点安全。
可人们却忽视了安全背面的隐患。是的,隐患!荞麦都十六了,于男女间的事也一知半解了。工棚的夜晚,隔一层模板,荞麦总能听到一阵比一阵压抑却急促的呼吸,以及破床被男女在上面捅来捅去而发出的怪叫。十六的荞麦就那么喉咙发干的躺在床板上跟着整个工棚颤抖,两只毛桃子似的小乳房随着床板的颤抖挺挺在胸脯上突起。十六的荞麦知道了世上还有一种比苦和累更让人难受的东西。
荞麦一心想离开工棚,不仅仅是夜晚捅床铺的声音,而是,她太想洗一个澡了。来了月经的身体让她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气,可在小隔间里别说洗澡了,连换一条短裤她也不敢开灯,到处是空隙的模板能容得下多少贪婪的眼光啊!像狼一样泛着暗绿的眼光,有没有眼里不冒着绿光的男人呢?荞麦心里恐慌地想。
荞麦这样想着就真碰见了一双不冒绿光的男人的眼。男人盯着荞麦手里的砖渣笑了一下。男人问,你干这个多长时间了?
荞麦说,有半年了。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有块一亩地的花圃,我让你把砖渣清干净,得用多少时间?
荞麦怔了一下,一亩地,半个月吧。
男人说,给你一个月时间,八百元工钱,你干不干?
荞麦不怔了。荞麦只问了一句,那儿能洗澡么?
洗澡?男人没想到荞麦会这样问。男人说,你就是游泳也没问题。男人说的是实话,花圃边就是游泳池。男人是个老板,刚置了别墅。
我只洗澡,不游泳。荞麦看了看男人说,行,我干!荞麦就上了男人的车。
花圃里只有刚移栽不久的几丛花,很名贵,名贵得荞麦叫不出名字,男人说还要铺一些进口草皮的,等荞麦清理完砖渣后,如果荞麦干得好,可以留下来为他看护花草。
在男人的别墅,荞麦洗了有生以来最舒爽的一次澡。是男人帮忙调的水温,男人还找出一件睡衣递给荞麦说,先将就一下吧,我女儿的。完了男人砰一声带上门,跟着从外面传来轿车发动机的响声。男人出去酒吧跟朋友喝酒了,荞麦第一次开了灯在柔和的光线下洗搓自己的身体。
在水的浸润下,荞麦的身体一下子饱满而温润开来,少女皮肤独有的细腻在水珠下面反射着象牙的光泽,难怪电视上说女人是水呢,荞麦惬意地眯上双眼。
男人回来时,荞麦已在浴缸里睡着了。荞麦太乏了,梦里她变成一滴雨落下来,融进了水中。
男人以为荞麦在洗澡间出了事,当他拧开门锁时看见荞麦洁白的胴体时,男人呼吸急促起来。男人的舌头带着酒香从荞麦脸庞滑到胸脯上。
荞麦在酒香中醒过来。荞麦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不要!可身体却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嘴里像含着糖,口水丰沛得让她不停地往下咽。
事后男人爱怜地抚摸着荞麦的头说,以后你就住我这儿吧,当小老板。说这话时男人倒了二杯葡萄酒给荞麦和自己。
荞麦是恨酒的,荞麦就对男人说了一句,别喝酒,会喝瞎眼的!
男人一仰脖子喝下去。男人醉眼朦胧说了一句,喝瞎眼?只有含甲醇的工业酒精兑的散酒才喝瞎眼呢,那酒我都批发出去卖给民工了。男人说完就打起了呼噜,男人刚才做得太辛苦,需要小睡一会儿来补一补。
男人这一补就不再醒来了。荞麦好像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死亡是睡眠的延续。
对着延续睡眠的男人荞麦忽然流了泪,她冲家乡磕了个头笑着说,爹,我说的没错吧,我都十六了,也可以一刀捅死他的!
说完这话,荞麦眼中的泪就落了下来,和手里那把水果刀的血混在一起,居然折射出暗绿的光芒。不过,荞麦的心里一点也不觉得恐慌。十六岁的荞麦喃喃自语着又说了一句,你要不是那个造假酒的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