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秦诤的领兵才能确实出众。
五年过去,顾少钦由少将成为了真正的将军,而秦诤也凭借着自己的才能,一步一步的成为了军中的统领之一。
唯一不变的,是对于顾少钦的那一番感激,和一片忠心。
朝堂上,很多人都说秦诤太傻,他的能力,虽然相比于顾少钦还略有逊色,但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与他分庭抗礼的存在,就这样臣服于顾少钦,实在是个愚笨之人。
想来,只有军中的人,才能理解他的那一片赤诚吧,因为他们,永远把将领放在最高的位置——这是将士的素养。
更何况,秦诤知道,他的能力,远远不如顾少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顾少钦成为军中的主将之后吧,曾经那位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顾少将仿佛不存在了一样。在与敌人交战的时候,明明只用一天就能够剿灭的敌人,顾少钦偏偏要拖延三天,再把他们围起来,慢慢攻打。尽管他和从前一样,总是能够凯旋而归,但是军中的将士都看在眼里,他们的将军大人,似乎变了。
可是,同样在变化的,是王族对于他们的待遇。原本王族总是从中克扣他们的军粮饷银,但近几年来的克扣也没那么多了,甚至有时还会多加些赏赐。
秦诤看得出来,无数个不眠之夜,顾少钦在灯下研习兵法的身影,似是瘦了许多。
总是分出精力来面对朝廷的那帮人,他一定很累吧?
总是把自己卓越的才能隐藏起来,消除王室中人对于兵士们的戒心,也难怪他清瘦了那么多。
“将军,”秦诤站在顾少钦的面前,面露恭敬,“主帅大人要见您。”
“父亲?”顾少钦揉揉疲惫的眉心,“他老人家有何事?”
“属下不知。”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秦诤从一旁的壁挂上取下披风,双手递给他。顾少钦接过,披在身上,看了看门外清冷的夜色,叹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顾家的家主,是曾经整个卫国最有名的将领,杀伐果决,一生未有败绩。
顾少钦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在他十五岁那年,顾家主便辞去主帅一职,多年不问世事,但在军中,谁也没有忘记这位将领,一直称呼他为主帅大人。
顾家主所居住的澄明院是整个顾家最清净的地方,顾少钦踏进这座院子的时候,也只看到了守在门外的几名老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年轻时跟随他的父亲出生入死的军中将士,所以他也恭敬地向他们施了一礼。
顾少钦看到了坐在院中石台上的父亲,只见他面前的石桌上是一盘棋局,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少钦,你过来坐下。”顾家主也看到了他,顾少钦闻言,走到他身边,坐在另一方石台上。
“人老了,连这棋局也解不了了。”顾家主的嗓音很是嘶哑,没说几句话就猛烈地咳嗽起来,花白的头发无力地飘摇着。
顾少钦看着面前那一盘残局,摇摇头,“父亲,这是一盘死局。”
“死局?”面前的老人笑了起来,多年来身居要职,仍然保留着不怒自威的本事,“你是第一个说这是死局的人。”
顾少钦一愣。
“少钦,”顾家主打乱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盘截然不同的棋局,“这世间从来不具备什么死局,有的只是你解得开和解不开的区别。”顿了顿,这位老人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顾少钦连忙站起身斟了一杯茶递给他,却被他制止了。
“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人,没有那么多臭毛病。”顾家主仍然看着那一盘棋局,“少钦,你看见了么?如果你真的解不开一盘棋,那么就把它打乱,重新开始。”
“可是,如果这又是一盘死局呢?”顾少钦忽然直视着他的双眼,“又或者,棋子已经不由掌控了呢?”
顾家主笑了起来,良久才停下,“少钦,你变了,以前你从未顶撞过我。”
顾少钦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但顾家主显然没有生气,而是拈着一枚棋子,慢慢摩挲着,“少钦,有人说,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棋子,在命运的棋盘上垂死挣扎。”
“我不相信命运。”
“由不得你不信。”顾家主的笑意淡了几分,“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命运,就像你。”
“就像我?”顾少钦怔了片刻,“那我的命运是什么?天生的将领?”
“你不喜欢当将领么?”顾家主皱起眉,他听出了顾少钦的情绪,笑着摇摇头,“你似乎从小就不喜欢带兵打仗。”
“父亲的记性真好。”顾少钦也笑了。
会忘记吗?自然不会忘记的。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不喜欢那些兵器兵法,他所感兴趣的,只是花园中那些有趣的鸟儿虫子,时常把它们捉起来,养在自己的院子里。父亲对于他的行为并没有过多干涉,只是每日按时提醒他多读兵法。这让他更加高兴,他以为,只要自己完成了父亲所要求的一切,父亲就不会染指自己养的那些鸟儿虫子。
可是,当那一天,他看到自己养在院中的那只青羽苍鹰被父亲亲手斩杀的时候,心底忽然有什么情绪被触发了一样。
这只鹰,他养了三年,是唯一能够陪伴他的伙伴。
所以,当父亲把它的尸体扔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沉默,继而暴怒。
他用上了自己平生所学,但这都没有伤到自己的父亲分毫,最后,他疲惫地跌在地上,父亲看着他的那种眼神,让他一生难以忘怀。
父亲说,“少钦,你是要为了一只鹰,背上弑父的罪名么?”
“可您分明知道,我伤不了您。”
“可我对你,毫无戒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问,声音低沉,“既然不同意我养那些虫鸟,为何不一开始就阻止我?偏偏要等到现在,杀了我所珍视的它们?”
难道父亲不知道,这样会让他的孩子更加怨恨他么?
“你会在别人对你戒心最强的时候去刺杀他么?”顾家主把自己手中的剑刃放到他面前,“你若想要保护它们,那就自己变强,永远也不要放下你的戒心。”
“如果两者都是我所珍视的,我又该如何抉择?”小小年纪的他,眸光中是与年纪不符的阴郁,“我无法背上弑父的罪名,所以就只能放弃那些鸟儿,对吗?”
顾家主凝视着他,“在你没有能力保全两者的时候,就必然要放弃其中一者。”
“那么如果我有能力保全两者呢?”顾少钦轻笑,眼神中闪烁着属于少年的骄傲,“父亲,您就等着看吧,终有一天,我会有那个能力。”
“那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