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亮,邺城城外的一座乱葬岗中,一具死尸指尖忽然动了动,随即在众多尸体之下露出一张看不清面目的脸,沾满了黑灰和血迹,散发出腐臭味。
他费力地爬出来,心口处的伤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扩散出大片大片的血晕。
他似乎不能够站起身,伤口的痛楚让他一生都忘不了,更忘不了的是创下这个伤口的人。
那个卑贱的奴仆,竟然敢背叛自己的主子!这实在……实在不可饶恕!
等他恢复了……一定要一雪前耻!
他心里这么想着,动作也有些慢下来。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尽管那道伤口没有完全让他丧命,但是也与死人无异了。
可是,他偏偏还要不自量力地妄想从这死尸遍地的荒郊野外逃出去。
“可恶……等到本城主回来的那一天……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因为伤口的疼痛,他放出的狠话也显得虚浮无力,这让他更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视线触及一片白色的衣角,他费劲地抬头看去,只能看出面前的白衣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风帽遮蔽了容貌,更显得神秘。
“你是谁?”满是血污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声音中透出了真切的颤抖之意。
她的身上,总有一种让人胆寒的气息。
沧溟蹲下身,看着此刻只比尸体多一口气的他,目光如炬。
“你是谁?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可是邺城的城主!”
因为恐惧,他的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
“是么?”沧溟的目光中带着凛冽的寒意,“那么,历任邺城城主的使命是什么?”
他一愣,随即明白了对方的目的,虽然仍有恐惧,但也多了几分有恃无恐。
“你想知道我们的使命?”他的眼中闪烁着微光,“那……那你就不能杀我……你要还我自由……助我回到邺城……”
“要求真多。”她轻蔑地看着他,“你不说的话,我有很多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我说我说……”对方点头如啄米,仿佛担心她一气之下把他碎尸万段,“历任邺城城主的使命……是守护那片大漠之中的一座古墓……”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神色无异,心中更是忐忑。
“是那座供奉着半颜砂的古墓?”她一笑,“你们为何要守护?”
“这个……”对方嗫嚅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话刚落音,他就惨叫起来,心口的伤还是与原来一样,只是疼痛胜过之前千百倍。
难以解释那种疼痛感,就像原本被匕首扎过的地方瞬间刺入了千万把利刃。
沧溟站起身来,看着他倒在地上打滚,痛苦地挣扎着。挣扎之下,伤口边缘被撕裂了几分,流出的鲜血几乎把他自己染成了一个“血人”。
她就这样漠然的地看着,良久,对方似乎是觉得疼痛减轻了许多,也不挣扎了,只是倒在地上,目光呆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她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还想再来一次么?”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跪在她面前,磕起头来。
“历任城主之所以要守护那一座古墓……全是因为……因为其中所供奉的半颜砂……还有……”
“还有什么?”她皱起眉,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们所守护的东西……和古墓之中饕餮兽所守护的东西是一样的……”他剧烈地喘息着,但是恐惧多于疼痛,“那株半颜砂……不止是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作用……还可以逆转人的生死……超脱三界之外,神族血脉者得之……必为王!”
沧溟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赵王和赵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那株半颜砂了。
无论他们是否真正知道它的作用。
“如果半颜砂枯死了,又会如何?”
听到她的话,他一愣,随即面容上充满了诧异。
“怎么可能……半颜砂怎么可能会枯死……”
他喃喃着,没有注意到沧溟的目光略微有了些变化。
他仿佛疯了一样,大笑起来,全然不顾正在流血的伤口。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似乎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
“你知不知道……半颜砂是神灵所培育出来的仙草……等闲术法伤不得它半分,即便没有水也能够存活……又怎么可能会枯死。”
沧溟转过身,不再理会这个疯子。
她的背影干净而决然,映在对方的眼中,却是宛若地狱修罗一样,令他恐惧。
“你……你是……”对方的声音传到她耳中,她听出其中情绪的异样,停下了脚步。
他笑出声来,步伐踉跄,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一样。
她回过头,看见他的面容上奇异的神色,即使他很快就要变成一具尸体,他的神情却仿佛胜利者一样。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手指指向她,眼睛瞪得很大,“永远……也不会知道……你自己是……”
话还未说完,他就永远闭上了双眼,仰面倒下。
血泊中,是他血肉模糊的尸体。
沧溟听到了他临死前的最后一番话,沉寂了许久,才转过身去。
那一番话,一直击打着她的心。
他们想说却没有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很多年前,母亲临死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番话。
那么多人都知道她的身世,可是很多都死了。
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