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邺城,只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他喃喃自语着,眸光中透出丧心病狂的执着,“阿爹阿娘,所有墨家的先祖们,终有一天,我们会永远摆脱奴仆之身。”
双眼缓缓地闭上了,那片世代墨家先灵化成的泉水仿佛听到了他心中所想,剧烈地翻腾起来,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在那片泉水旁,数十块巨石按照某种奇异的阵法摆放着,此刻全都迸发出了耀眼的光彩,一点一点地崩裂开来,似乎有暗色的云团从中飘撒出来,涌向了四面八方。
百姓们仍然跪倒在地,眼神空洞,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到那些巨石全都化为了齑粉的时候,他们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这片天地间,现在只有墨辙是完全清醒的。
他站起身,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枯皱的面容霎时间变为了一张少年面孔。如果他的脸上少几分阴郁的气息,如果他的脸上没有那么多仇恨,如果他的眼中没有那么浓烈的狂热之色,那么,那会是一张极为清隽的面容。
墨家的人,生来是邺城城主的奴仆,所以,他们的寿命也很长。
除非自愿放弃,否则,他们至少能够活上千年。
数十年之前,他的爹娘用自己千年的寿命,换来了他的命,与之相对的,便是茫茫大漠中的两具枯骨。
那一任的邺城城主,痴迷长生之术,甚至将他们的尸骨用于炼药,令他们的魂魄永生不得安宁。
他恨,恨这世上的谎言,恨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恨那些助纣为虐,落井下石的走狗!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阿爹阿娘都欺骗他,那年的荒漠中,一世的安宁,一切的思念,全都化为烟尘。剩下的,只有斩不断的生死两隔,一生无依。
墨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很累,每一个日日夜夜,每一次午夜梦回,都能够看到爹娘的笑靥,和那他曾经所贪恋的,温暖的怀抱。
“阿爹阿娘……”他攥紧手中的人皮面具,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狠狠地往远处抛去,“过去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只需要杀了那个该死的城主,墨家的恩恩怨怨,就会泯灭于这尘世间了。”
上古时九黎族遗留的境界封印,封印的是妖邪,是魔物,是被神界所不容的恶兽。
这样的阵法,需要有两方神族血脉的两人为之血祭,所以,赵恪就不幸成了那两人中的一人。
邺城虽然强大,却强不过赵国。如果有人目睹邺城人的邪术,那么,邺城就会被天下所厌弃,待到这座城池孤立无援的时候,历任城主的心血便终将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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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东西,还真是麻烦。”
倾陌手中的剑一刻不停,但是空中飘散着的黑影一般的邪物同样也一刻不停。虽然它们不流血,没有血腥的气息,却也让他觉得疲惫。
他的辞影剑在空中挽起一个优美的剑花,停顿片刻,暗处窜出几十道身影,身着黑色的衣衫,下手精准,干净利落。
倾陌的剑在月光下光泽灼灼,他始终是公子恪最忠实的杀手。此刻的他,宛如地狱而来的修罗,不让那些邪物靠近这座赵恪居住的别院半分。
一道黑影趁其不备,悄然飘入了别院中,一名影卫注意到,连忙一剑挥过,可惜只差了一寸,那道黑影躲过了他的剑,窜入了别院中。
“倾陌大人,有邪物逃入别院!”
别院中,赵恪的背影在烛光下像是雪竹一样挺拔清瘦,听见响动,他转过身来,面孔上没有面具,那些疤痕布满了半张脸,平添几分煞气。
“是你。”他像是意料之中,看着那道黑影慢慢地凝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听说被九黎族封印的妖物,总是能唤起人心底最深的念想。”
那道黑影慢慢凝成一个人形,只不过是漆黑的颜色,仿佛是人的影子一样。
“怎么,你想试试么?”一个粗哑的声音咯咯地笑起来,“可能,会死哦。”
赵恪没有半分反抗,任凭那道黑影在他的周身幻化出黑色的雾气,脑海中也慢慢浮现出了清晰的景象。
紫藤葵园旁,两道小小的身影,满树皆是盛开的紫藤葵花。
墨河旁,相视而笑的两人,满池的花灯随着水波浮浮沉沉。
宫宴上,对面却不相识的两人,那女子低下头温柔的笑意,却不是为他而有。
…………
“公子!”影卫们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赵恪背对着他们,恍若沉睡,周身还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缠绕。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可以看出情况不妙。
倾陌拦住了他们上前的步伐,示意他们退出去,随后,自己也退出了门外。
“公子此刻的情况,不容被打扰。”倾陌沉吟道,他了解公子恪的情况,在一个人陷入梦魇的时候被打扰,乃是大忌。为今之计,便只是靠公子恪自己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仿佛有预感一般,丝毫没有担忧的情绪。
别院内,公子恪的双眼慢慢睁开,转过身来,周身的雾气瞬间消散了。同时,一道人形的影子倒在他面前,从脚尖开始,一点一点缓缓消散。
“你……你……”粗哑的声音杂乱地响起,赵恪蹲下身,双眼紧紧盯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是来杀我的?为什么?”他的声音是低沉的,那道影子见瞒不过去,索性一股脑全都告诉他了,语毕,还颤抖着乞求:“可以……可以饶了我么?”
“饶了你?”赵恪笑得淡然,“为什么?”
那道黑影心下一惊,发现自己的形体消散得更快了,抬头只见赵恪的笑意。它连叫喊声都还未来得及发出来,便消失在这世间。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它呢?”屋子的暗处走出一个白衣的少女,但是,仍旧有一部分阴影笼罩着她,“你分明可以做到的。”
赵恪叹了一口气,却依旧勾起了一个笑,“让它绝望,不是更好?”
“你的心计,比起你的父王也不遑多让。”
“可终究是他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笑笑,“纵然我有再多过人之处,也躲不过王族的诅咒。”
“那样的王位,连你也厌恶吧。”她冷笑连连,“那样血腥,没有丝毫骨肉之情可言。”
“你今天似乎对于生死别有一番见解?”赵恪本能地觉察到她的情绪,然而,沧溟只是偏过头,身影凭空消失在他面前。
“生与死,不都是一样的么。”这是她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