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他的笑,宛若暗夜中盛开的曼陀罗,美好而危险。
巫即的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少年下手并不重,甚至有些随意,还不足以致命。可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自己的伤口处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疼到了骨子里。
汩汩的鲜血有温热的感觉,巫即瞪大双眼,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地滑落……
“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尖利刺耳的笑声给人不安之感。因为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鲜血流淌得更快了。
“这个结界的引子,居然是他自己的血……”
沧溟看向一滴滴滑落的鲜血在结界旁绽开的那些血花,声音极轻,却瞒不过他的耳朵。
“时光之术原本就是一种邪恶的术法。”少年抱着双臂,面容上始终是淡然的笑意,露出了细小的獠牙。虽然他是一只血妖,可此时此刻,他的每一个动作却都透出了神祇的尊贵气质,像是谪仙一样纯净。
“远古时期的术法,又有多少是真正诞生于善意呢,”少年轻笑,“时光之术,可是诞生于冥界的。最初的冥君首次创造了以血为引的术法,而神界新一任的神王却在几千年前废去了这些所谓的‘堕魔之术’。”
“如果是这样,不是应该早就失传了么?”沧溟偏着头,似乎是在问他,可目光并未放在他身上。
少年不语,巫即的笑声渐渐平息,尽管如此,神色间仍然透出了残忍的笑容。
一声巨响,周围被他设下的结界瞬间破碎,巨大的力量几乎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地面那一刻微微的震动,但随即便是归于平静。
眼前的白雾散开,沧溟放下施术的手,指尖凝成的结界也随之消散。
“咳咳。”她的面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虚弱得几乎站不起身。
巫即早已在白雾弥漫开的那一刻不见了踪影,沧溟勉强站起身,扶着一旁的树干,雨水毫无阻碍地落到她身上。
“你可是险些就丧命了。”少年没有任何相助的意思,口气十分戏谑。
沧溟笑而不语,靠在一旁的树干,脸色稍微好了些。
“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少年一步步靠近,面容上笑意不变,等他停下的时候,已是和她近在咫尺。沧溟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低下头,附在她的耳边:“那把琴,少说也有千万年的历史,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那把琴,那把只有三根琴弦的琴。
她面色沉静,似乎他所说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少年低头看着她的眸子,那双如墨般的眸子,似乎凝聚了天地间最为灵秀的气质。他就这样看着她,笑意未减半分。
她感觉到耳边有些温热的气息,面容上尽力扯出一个凉薄的笑:“你觉得这么大的动静别人会听不到么?”
少年脸色微变,神态也有些发窘。
他清咳一声,她则指向不远处的墨河,少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天色已经大亮,朦胧的影子渐渐散去,墨河边原本拜祭天地的百姓们竟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们的方向。
少年无奈扶额……貌似……动静真的太大了……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俊美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很快就没了他的身影。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沧溟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平静的方式离开。
她的笑意骤然收敛,很快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同样的平静。身后的百姓只能发觉有两个人在一刹那便消失了,甚至连他们的模样都未看清。
“诶,那两个人是谁啊?”
“就是啊,怎么那么快就不见了?难道是修行之人?”
“管他呢,总之不碍着我们的事儿就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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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府内,巫即尽力运转周身血脉,伤口的血液流淌得也不再那么严重。
他垂下双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凌厉,染着恨意。
耳畔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巫即警惕地回过头,喝道:“是谁?”
一张让人永远也记不住相貌的脸。
平淡的五官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巫即看见裴戍的那一刻,心中反复思考着对策。虽然他们同在世子麾下,可是这个少年的来历神秘得多,对待世子也不像是一个下位者应有的姿态。
裴戍走进这片区域的一刹那,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不禁心头一跳。
“太傅,别来无恙。”巫即冷笑着,眸光中折射出对他的轻视。
一个不过近二十岁的少年,又凭什么处处流露出这种高傲的姿态?
“你的伤,是谁做的?”裴戍没有理会他的轻视,从来都是平静的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
“世子有命,你不是不知道。”巫即听他提起脖子上的伤口,眸光渐渐冷凝下来,“那只被王上赦免的血妖,早已经超脱了世间的生死,若是不参透长生之秘,岂不是辜负了赵氏先祖的一番美意?”
在他看来,那只血妖只不过是被“赦免”。
他自己口口声声都是为了赵氏,可究竟是为了谁,不只是他自己知道。
“哦?”裴戍的指尖不留情面地划过虚空,巫即连忙闪躲,但是仍有几道流光落在他身上,有刺骨的疼痛。
“除了那只血妖,还有谁?”裴戍的声音是平淡的,没有明显的起伏。就在刚刚,他分明感觉到巫即身上浓重的血腥之气……那样浓重的血腥之气,其中,竟还夹杂着她的……气息!
巫即是修行之人,当即心念一动,勾起了残忍的笑意。
“裴太傅,你觉得还会有谁呢?”他冷冷地笑着,“你如此关心的人,必然对你很重要了?”
裴戍把目光转向他,面容上没有笑意。“真是愚蠢。”他的目光闪烁着不明的情绪,“你要记住,有的时候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杀不了你,而是因为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入巫即的耳中。
巫即感到原本的伤口处又有一阵钻心的疼痛,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要把他撕裂!
如果现在他能够动一下,能够自己调理自己的血脉,那么想必也不会这么痛苦。
可惜,他做不到。
全身像是僵硬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竭力忍受那种疼痛。
“给你小小的惩罚罢了。”裴戍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看在你没有伤了她的份上。”
“你……”巫即瞪大双眼,咬牙切齿,这个少年,居然能看出他并未伤到那个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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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阁之上,白衣的少女双手覆于琴上,鲜血沿着指尖滑落,一滴一滴,像极了暗夜中盛放的花朵。
她的血是暗沉的颜色,细看之下,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面前的琴,是一把极为精致的琴,夔龙的花纹盘旋其上,鲛绡的琴弦在天光下呈现出不同的光彩,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然而,她看着这把琴,眸光中竟透出厌弃的神色,面色苍白得可怕,身上并无伤口,却有鲜血从指尖滴落。
“又是一个十年么……”她低下头,指尖覆上琴弦,声音轻得像是破碎的羽毛,“这么久了……魂魄四散……看来终将是一死……”
沧溟轻轻地咳嗽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身上斗篷的边角,风帽压得更低了。
眸光晦暗。
很多年了,她的魂魄自从多年前被伤到就再也没有完全复原。
残缺的魂魄,注定了她的生命绝不会长久。
良久,她像是觉得好些了,勉强站起身,看向阁楼外阴沉的天气。
“天命么……”她的神色投在了斑驳的阴影中,“谁说不是呢……”
阁楼之外,玄色衣袍的少年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因为收敛了气息而没有被发觉。
良久,他的面容上终于勾起了一个弧度。
“原来就是她么……”他的声音在风中渐渐飘散,最终化为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