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竹离开毓庆宫时,站在宫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丝阴狠,如同八月里突然跳进了冰穴,极寒极冷。嘴角那抹奇怪的笑意却是加深了许多,让人发颤。
站在不远处,垂首而立的子衿静静的就那样站着,看着傅修竹远去的背影。眼里波光流动,也许带着伤心,也许带着的是无奈。想起了近日来种种发生的事,不自觉又回想起了往日里傅修竹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时日,那些年岁。仿佛就在昨日一般,而从前的自己也好,现在的自己也罢,却是从来不曾真正了解她的吧。
“在看什么呢?”一身玫红色缎袄的傅修竹从身后突然进门来,抽走了傅子衿手中的书卷,笑意盈盈,面上带着的暖意就像绽放的花朵般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傅子衿也是回以她一笑,轻轻伸手抚平了傅修竹袄裙上的皱褶,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今日不跟着余嬷嬷学规矩了吗?没几天便要入宫了呢,不是应该好好准备着吗。”
“整日都在学,就不能让我偶尔也偷个懒吗?”傅修竹好看的秀眉微微上扬,小女孩似的嘟
起了嘴,坐到了子衿身旁的椅子上。见傅子衿看了过来,渐渐才淡了笑意,眼中含着担忧道,轻声道:“表哥不是昨日上了战场嘛,所以特别来陪你坐坐的。”
听到傅修竹提到方靖轩,子衿的心也是有些想空了一处一样难受,面上随即浮上一抹怅然,转而才笑着看向傅修竹道:“你近日这么忙,倒是还想着我,算你有良心。”
傅修竹一听,笑意加深,抬手掩了掩嘴,笑道:“我听人说,相思病最是难熬,当然得来看看你有没有悲春伤秋的,谁想到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呢。”
子衿也是一笑,伸出手来在傅修竹的手上拍了一下,站起身来退开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修竹一番,今日的傅修竹就像往常一般穿着很是艳丽的颜色,子衿轻轻一笑,修竹总是喜欢这样的颜色呢。掩嘴笑着道:“我看你今日是来让我看你的新衣的吧。这色儿倒很是衬你,快要春日了,就像花一样呢。等你进了宫,肯定不知道让皇上多喜爱呢。”
傅修竹面色微微一僵,很快便恢复了欢喜的神色,子衿并未注意到分毫。傅修竹笑嘻嘻的假装嗔道:“你这就叫不识好心人吗?!呵,倒是打趣起我的衣裳来了。”
“我一向压不住这样的颜色,所以不喜这样的花色。母亲总是说我平日里太过素淡,倒不像是这般年纪了。倒是好生羡慕你,不用被她日日这样训斥了。”子衿又是一笑,眉目中都是姐妹间的小女儿姿态。
“自然是的。你总是穿那样素雅,难怪大伯母老是说你了。”傅修竹又抓了子衿的手,二人坐了下来,笑意未改。
依霏刚巧端了新茶进门来,看见傅修竹的玫瑰色袄裙,脱口而出道:“咦,这花色,好像是上次夫人拿来挑的那几匹布?”
无心之言却是入有心人之耳,,傅修竹只是轻轻一笑,眉眼间笑意都不曾变过:“你这丫头倒是眼光越来越犀利,正是前几日大伯母说得了几匹好料子,知道我喜欢俏丽一些的颜色,便给我裁了这衣裳。”
子衿也是再好好瞧了瞧,怕修竹介意是自己先得了料子挑过,便笑着解释道:“这色儿当时我就说适合你一些了,真是很合适呢。”
傅修竹面色未变,笑容也是一般灿烂,喜道:“我很是喜欢这钟颜色呢,还是你眼光好,知道我喜欢的。”
这样不再说起衣裳,两人又絮絮的说了些旁的事情,傅修竹便告辞离开了,那时的子衿没有注意到傅修竹转身时眼中的恨意。
每次的衣裳首饰,都是子衿先挑了,才将剩下的随意分一下给修竹和其他的妹妹。傅修竹自进宫后只穿素雅的碧色衣衫,而进宫前,都是桃粉色或是红色一般艳丽而夺目的,原来,她并不喜欢的啊。
想起自己那时并不在意,也许也是因为自己并未真的那样重视,也不曾想到要去想想傅修竹的心里是否还有旁的想法。所以,今日的情景,便是早已可知的了吧。
快到十五了,高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像是玉盘一般,很是让人注目。高高的宫墙围绕,月光如流水一般泄到池中,波光粼粼,景色美的很是奇异。在这样夏日的夜里即使有风吹过,也并未让人减少半分的闷热,而坐在莲花池畔的子衿却似并不在意,一旁的白色身影也是陪伴着她静静坐着,只是那样坐着。
二人静静的相对而坐,一直都没有言语,偶尔吹来一丝晚风,轻轻的拂动子衿的裙畔,却连影香头上束发的丝带都未能拨动半分半毫,很是静谧。今日的影香还是那身白纱白裙,不着任何装饰的钗环,像从画中飘然走出的仙子。而子衿,已经不再是刚进宫时的素雅打扮,紫兰色绣着金边的丝质长裙,裙上盛开紫薇花开的正好,高高挽起的凌云髻插着紫玉流苏钗,显得华丽而张扬,符合她作为皇上新宠的仪态。
一样的相貌,却是截然不同的装束。一个如同雪山上盛开洁白而纯粹的稀世莲花,一个却像是万花丛中开得最为灿烂夺目的那一朵。
影香见子衿有些惆怅,却是笑道:“其实这并不怪你的。修竹所怨恨和嫉妒的,是傅家嫡小姐的身份。她一直在你的光晕里活着,没有旁的想法才很是奇怪。只是上一世的我,也与你一般,不曾也绝不会去怀疑她,更不会想到自己进宫后的难,却是因她而生的。”
子衿垂目不语,面有戚然之色,那个一直共同长大的人,原来也会如此,所谓的人心难测便是如此吗。
影香见她如此也并未多做安慰之词,只是微笑依然:“这一世早早的知晓,便是好的,日后防着也便是了。”微微抬头看了看月亮,却是突然沉下看脸来,正声道,“如今要紧的,是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