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婕妤,这是您父亲受贿的证据,就请您安心上路吧。”湘冬将雕花锦盒放在敏婕妤手边的小几上,退开几步,静静的站在一旁。圆胖的脸上此时的眼神很不同于在慎行司或是在傅修竹面前,带着一丝阴冷和深意。
敏婕妤依然穿着那身嫔制礼服,端正的坐在自己寝殿的正座上,倔强的直起了身板,发髻也如之前一般一丝不苟。殷红的胭脂在满堂点亮着的殿内显得更是有些妖艳的桃红。在深夜,这寝殿布满了烛台和灯盏,光亮的让人觉着刺眼。
敏婕妤就坐在那片刺眼的光亮中,面色平静如同没有涟漪的湖面。身旁的小几上安静的摆着那让人眼熟也刺目的红木托盘,依旧放着匕首,酒杯和白绫。
她就那样坐着,湘冬也在一旁静静的站着,偌大的殿内一片死寂,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仿佛能听见一般。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拿起锦盒打开来。里面是还没呈到中书省便被拦下的弹劾奏章和一摞账本。
敏婕妤伸出手来,拿起一旁的烛台,一页一页的点燃了扔进一旁的黄铜冰盆里,里面早已经没有了冰,空空的如同这个空殿。看着点燃又熄灭,那耀眼的火光最终都带着一切化成了灰烬。
敏婕妤是个苦命的女子。因是家中的庶女,从小便不被父亲和嫡母待见,跟着姨娘低眉顺眼的在家族中求生,也学会了安静的守着姨娘便已满足。姨娘是个美丽但却愚蠢的女子,初进府时仗着年轻美貌和身怀有孕,处处与看似温柔的嫡母作对。直到生下了自己而被父亲冷落,嫡母一步步的将她们母女逼入绝境才学会了安静。
她自然也学会了安静,当皇帝的选秀旨意传到家里的那刻,她突然觉得也许是转机到了。只要自己作为皇帝的嫔妃进了宫,嫡母便不会再敢轻易要了姨娘和自己的命,也许,也许还能让姨娘安享晚年。她一步步终是费尽了心机赢得了家族族长的同意,代替了她那本想毁去婚约的嫡姐进了宫。
一开始她也想过争宠,想要赢取皇帝的欢心。可是很快她比她姨娘聪明,很快便看的清楚,皇后,淑妃,德妃还有一众的后*宫美人一个接一个,自己与之相比却是可笑了。没有皇后那样出色的美貌,没有淑妃那样的家世,没有后晋新人的娇嫩。自己,是没有可以争的筹码的。于是仍然安静,还是如同在家中一般,才是这后*宫中得生存之道。
安静的做一个棋子,才是她最稳妥的生存之道。
那一日,她才突然发现,安静也是能被人看中的理由。那一日,三月的寒风还吹的人生冻,她跟着一众妃嫔站在皇后富丽堂皇的凤鸣宫中,看着新晋的那些女子。正是最美的年华,娇嫩的如同新开的花朵,有淡雅的,有浓烈的,那么多的女子,又进了宫。
那日的傅修竹安静的站在傅子衿的身后,在那样的美貌下,傅修竹便显得不起眼了。看着她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堂姐被皇后问话,看着贤妃那爱护幼妹的神情。她只是安静的微笑着,眼中的嫉妒和怨恨藏的很好,但自己却是轻易的就发现了她心中的嫉恨,因为,那样的傅修竹,很像自己。
她派人细细的去打听了,知道了傅修竹也跟自己一样,是个庶女,在傅氏一族中,一直便是无关紧要的。她很聪明,知道要讨得长辈的欢心除了低眉顺目,更重要的是被长辈所在意的人需要。所以她陪伴着作为傅家掌上明珠傅子衿一同成长,替她做一切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替她高兴,替她难过。终于,她赢得了长辈的注意,终于,被选为进宫辅助傅月皎的人。
可惜啊,当那个掌上明珠也一同入了宫的时候,敏婕妤知道,那样的傅修竹便又变得无关紧要,变成随时可以被放弃的棋子,一个弃子。
所以在傅修竹敲响自己宫门,告诉自己父亲因受贿而快要被弹劾,要自己出面认罪的时候,她只是安静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没有言语。她真的很像自己,却,又不像。
她有自己没有的果决,有自己没有的狠毒,也有自己没有的野心。
其实不必安排她母亲进宫来,让她看姨娘那一身被父亲和嫡母鞭打折磨的伤痕,不必让姨娘满脸泪痕的哭着要自己答应她的要求,她一样已经决定要帮她。
自己在这宫中已经很久了,不用二十出头,却是发里见了白。所谓夫君,那只是皇后一个人的,自己只是一个妾罢了。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妾。每日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来细细的染黑每一根白去的头发,每日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对着镜子练习着这么多年的安静的微笑,太累了。
她真的是很想看看有一天傅修竹是不是能改变作为庶女的命运,她很想看看自己做不到的事,她最终能不能做到。可惜,自己看不到了。
微微一笑,优雅的端起一旁托盘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是穿肠一过,何惧只有。
面上的笑意加深:“替我告诉你主子,我,很羡慕她。她比我有勇气,我祝福她有一天能替自己赢得想要的,有一天,也能替我笑着看这后*宫中得每一个人。”敏婕妤缓缓放下杯盏,轻轻顿了顿:“就算我最后一个请求吧,请她代为照看我的姨娘。”
看着敏婕妤放下酒杯,湘冬上前屈膝低头行了一礼:“奴婢会转告主子。奴婢告退了。”
望着湘冬离开的背影,满室的光亮越加看不清楚了。没有人会为她落泪吧,父亲的眼中心中都没有自己这个女儿,而姨娘,自己用命换来她下半生的安稳便也是够了吧,也许便不再受到欺凌了吧。
敏婕妤在这光亮中,依然保持着端坐的姿态,正坐在殿中的主位。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女子的眼已经渐渐的模糊,终是落下了泪来,却是含着笑意倒在了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