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央熙是被她直接扔进二楼的书房里的,同时被扔进来的还有处于恍惚中的冉明安,一对小情侣缩在沙发里不安的看着窗前沉默不语的女子。
“老姐?”
安圣熙一掌拍在窗棂上,吓得央熙立刻闭嘴,抚开冉明安因为不安揪着他衣襟的手,慢慢的走到了她身边却被窗外的景色惊呆了。
晴朗的天空如同美人面,浮现出一道道的皱纹,结痂了一片片伤疤,无数的伤口处开始溢出淡淡的阴云,一向繁华平静的鄂摩尔城开始出现腥甜的妖气。
阴云之下桃花凋落,柳叶萧条,一向清新的空气里充满黏湿的腥臭,这种气味安央熙熟悉的很。
“妖兽……鄂摩尔城里怎么会有妖兽?!”
安圣熙紧紧的咬了一下朱红的唇,清冷的眼里带了一丝恨意。“因为十方结界要奔溃了。”
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向着最不利的方向发展,十方结界的崩溃,被放出去的巨大妖力,还有她宽大衣袖下隐隐作痛的手臂……
她按住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随着痛楚的加重她的脸色越发沉重,目光越发冰冷,这道封印也要奔溃了。
“老大。”
门被推开,门外是风尘仆仆的沈银河,一向含着笑意的眉眼这一刻是稍有的沉静,他越过央熙将一卷轴交给圣熙。
央熙拉住他急于离开的身影,不安的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沈银河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一丝压抑的阴晦,眼前的少年风光霁月的背后也有着数不清的萧条岁月,可即便如此那些沉重的往事他已经说不出口。
“啪”的一声,卷轴被扔了出去,沈银河微微的闭了闭双眼,不忍回头看身后那人受伤的表情。
“圣熙?”
安央熙被她眼中的愤恨、阴沉惊到,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沈银河疾步上前去捡拾落在地上的卷轴,一袭妖力逼来,黑色的火焰就在他眼前燃起,卷轴瞬间化为灰烬。
他的手一抖,回头看去却见安圣熙单薄的身体在微微的战栗,一时间他心里悲恸无比,虽然十年未见,但儿时他们依旧相伴了十年,那十年是他生命力最单纯美好的十年,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喜怒哀乐,比谁都知道她何时说真话何时说假话,如今这样分明是悲伤哀痛到极点。
“圣熙…..”
一个挺拔宛若青松的身影越过他紧紧的将拿到纤细的身影抱在怀里,漆黑的眼眸携着三千冰霜硬生生的压在沈银河身上。
沈银河脊背一僵,单手扣住安央熙的手腕,就说了一个字。
“走!”
安央熙被他强硬的拉了出来,一同跟他离开的还有满心担忧的冉明安,一出书房安央熙便用力的甩开沈银河的扼制。
“到底怎么回事?”
沈银河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眸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央熙,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冷静。”
对他而言应该很难吧,但是没有办法。
“我们这些人中只能有老大一个可以失去理智,懂吗?”
安央熙眸子一沉,沈银河不知道他最怕的事情就是圣熙失去理智,在他十岁之前的安家是一个大家族,兄弟姐妹很多,出类拔萃者亦不在少数,但是唯有圣熙不同,比她出色的人不多,却不是没有;天分比她高的人不多,也非是找不到,但是她依然是父亲、甚至是族长最看重,费心思最多的一个。
父亲曾说过,圣熙是他三个孩子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因为她太优秀、心思太过敏锐,若是受伤容易剑走偏锋,一旦被逼到绝处所行的皆是两败俱伤的手段。
“好,我答应你。”
沈银河非但没有松口气,原本就被悬起的心因为少年沉静锋利的眼眸再次被狠狠揪起。安家的人,无论外表如何从容,内里都有不可抑制的疯狂。
“你应该知道一个安明轩的人吧?”
安明轩?
安央熙眸子一沉,爷爷的长子,他的伯父,十年前提出平息天罚方法的人,将他自小陪伴在身边的两个姐姐活生生夺走的人。
“他还活着……”
安央熙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层寒霜,果然和圣熙预料的一样。“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动怒。”
沈银河无奈的叹口气,安家的人呐,便是眼前这一个也不是好糊弄的。“安明轩现在就在十方圣学院。”
十方吗?
“付铭昭?”
安央熙冰冷的声音传来,沈银河稍稍吃了一惊。
“果然是他!”
安央熙紧紧的握了握战栗的双手,千丈渊旁边常年不化的积雪上还留有圣熙当年挣扎时的血渍,焚祭台上的火焰早已熄灭,而卉熙却被明灭的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恨意丛生,他却不得不压制。
“还有呢?”
绝不仅仅只是这样,哪怕已经如此不堪,但是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但凡在预料之中的事情都不太可能激得圣熙如此。
“还有……我奉命暗中调查颜熙的真实身份,找到一个曾在颜家做过佣工的老大,她说十年颜家庶子颜瑜玮曾经救治过一个被重度烧伤的女子,那女子在颜家呆了八年,才渐渐有了人的模样。”
听到这里安央熙手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板上,冉明安和沈银河及时的扶住了他。
“央熙!”
冉明安不安的看着他骤然间无比苍白的脸色,凝聚法力从他后心输入他紊乱的体内,努力平息他躁动的心跳。
“央熙,没事的。你,不要着急好不好?“
她看着他眼底悲恸的灰烬眼中不自觉的含了泪。
安央熙深深的吸口气,犹觉得心肺间一阵阵的冰冷,八年时间才渐渐有了人的模样?他忍不住的战栗,他总以为自己在那十年历尽风霜,可是那个人呢……
种种屈辱,种种煎熬,如何度过?
“然……然后呢?”
沈银河看着手掌中不断战栗的手臂,心中的不忍更甚,接下来的事情一旦出他口,入他心,只怕又是一番血肉模糊。
这个孩子,尚未知晓所有的事情已是这样,那安圣熙又该是何等悲沧?
“后来,颜家巨变,颜家族长去世,颜家长子颜景雩继任族长之位,颜瑜玮和那个女子便没有再在颜家出现过。”
安央熙五指紧握成拳,狠狠的砸向墙面,他想起当日辛照在南漪小隐说过的话,原来种种往事早已经在他们面前浮现。
“颜家族长之位未必是传给颜景雩的,否则颜家家族的令符不会在颜熙身上。她为了保护颜瑜玮带着令符逃离了颜家,却不何故落到了付铭昭手里,不得不沦为他手中的棋子是吗?”
安明轩,你已经还过她一次了还不够吗?
他咬紧牙关,喉咙间一股腥甜哽在那里,吞不下吐不出,双眸里血丝殷红。
“圣熙如此,是因为知道了他如何要挟……要挟她的?”
“是!”
果然如此,安央熙苦笑了一下,他想那项筹码一定足够分量,付铭昭的手段也一定足够卑劣。
沈银河深深地、深深的吸了口气,被少年眼中的冰冷和炙热压抑着,犹如在滚烫的油锅了翻滚,已经不单单是紧张而已。
“颜熙落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已经怀孕了。”
安央熙双眼睁得瞠圆,眼中满是惊惧、满是悲沧,一口鲜血不可抑制的吐出,身体因为愤恨而剧烈的战栗着,脚下一软“啪”的一声跌坐到了地板上。
“央熙!”
沈银河立刻上前掐住他的下巴,冰冷的食指点在少年滚烫的眉心,一丝绿色的法力顺着眉心流向四肢百骸。
“你记得你答应过什么吗?保持冷静!”
可是少年的目光却越来越混沌,身体的战栗越来越剧烈。
安卉熙,你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我们就在你眼前,为什么你要远远躲开?
他想起那张被她遗落的画像,想起画面里那个可爱的孩子,那双晶莹透彻的眼眸,圣熙曾说过那个孩子像他。
是了,怎么可能不像!
“央熙,央熙,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老大什么,你要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空,你就是这样撑起那片天空的吗?”
天空?
可是他却在那片晴朗的天空放任她独自受苦,独自孤寂!
他甚至还那样算计过她!
他紧紧的握了握因为战栗而无力的双手,慢慢的站起身,推开沈银河和冉明安独自走向圣熙的卧室。
“央熙?”
身后冉明安的低声呼唤。
他幽幽一笑,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扭曲的笑容与狰狞的恨意融合,唯有野兽一样的眼神摄入心魂。
“我没事,在杀了付铭昭之前我不会有事。”
啊,父亲,我终于了解圣熙的感受了。
绝境里,我若求生不得,必定让那些推我如绝境的人尸骨无存。
否则,我的痛要如何消弭?
打开圣熙卧室的书柜,在最下层的柜子里找到那张单薄的画像,画面里的孩子有着粉嘟嘟的小脸,眉目清净,嘴角有一丝干净的笑容。
他的手战栗的抚上那抹笑容,不由自主的扬起一个僵硬的笑。
“对不起,舅舅…舅舅不知道……不知道你的存在,舅舅也不知道你妈妈还……还活着。舅舅跟你保证,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母女分离,一定!”
房间外,一片寂静,房间里只有少年哽咽不成声,蜷缩在地板上,紧紧的握着那幅画泪流满面。
安卉熙,对不起!
我这么晚才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