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坐到内殿书桌旁,捻起她几日前临写的那张字帖,这还是回宫那一日写的。只见水印绢画的纸笺上写着一首小诗:
七年浮萍春几多,豆蔻秋来影婆娑。
它年灵犀空自泪,今春凤栖长恨歌。
看着这几行簪花小楷,乐清不禁想到在宫外的那几年,不禁想到自己家师临行前的那些话。在家师眼里她该是一个倔強之极的丫头吧,而在那不善言辞的大师兄眼里,自己是否是一个孤冷之极的人。
还记得当她知道师兄来自齐国,她对他那恶劣的态度,即使后来他早出师门,下山那天,她也未前去送行。今日也是,自己因为那穆天黎而对他视而不见,不知年少疼爱自己的师兄是否更加远离了自己呢?
红菱在一旁看了乐清微微出神的样子,小心的问道:“公主,你不歇息吗?”
乐清轻轻一笑道:“等会再睡。”
姜云长今日说的那些话,少时的记忆从心底跳脱出来,沉静在这安静的美好世界里,乐清浅浅地笑了,将手中的那首小诗平放在桌上,坐到桌前,提起笔来。
红菱见此走上前来,默默地研了墨。
乐清侧头看了一眼红菱,嘴角微微一笑,就着红菱研好的墨,在小诗后加了几句:
北国春风意迟迟,南园湖岸柳丝丝。
春去几多还复来,人生得见春几时。
一朝玉壶鉴冰心,蒙尘乐华珠自清。
戎马铁蹄一九州,花荣天涯共君行。
写好了诗,乐清抬起眼来道:“红菱,你去把小赵子喊过来,我有些话问他。”
“是。”红菱轻声的应了,挑亮了烛火,出了门去。
乐清静静地看着那细微的烛火,脑海中回想着今日所经历的事。
来祥寺的无望大师死了,那么往事真相的这条线索也就断了,在想从无望那知道是否是皇后所为已经不太可能。不过他的死也许可以查出些什么,她现在可以肯定往事皆和皇后脱不了关系,如何找到证据,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证据充分,才能让秦国无话可说,也才能彻底扳倒皇后。
至于何振峰的醉酒倒让她没有想到,还有他说的那些话,皆在她的意料之外,但不失为一个小惊喜。看来就算自己不做些小动作,她这个四皇姐也未必过得舒适。还有那个木家姑娘,何振峰心心念念的女子,她倒好奇了,对她而言,也许这个女子在不久的将来,会是一颗出其不意的棋子。
还有齐国和秦国来的那些使臣,想到此乐清狠狠握了一下手掌。因为是皇后的女儿出嫁,秦国会来使臣已在她的预料之中,不过这齐国?两国借此婚礼来燕国一探国情倒是真,只是不知齐国最近国内会有什么事呢,连那太子都来了。
调查无望死因,木家女子和齐国的事都需要宫外的人出手,看来她还要安排翠萍出宫一趟才行,这些事只有交给三儿,她才放心,看来清和节时她必要和她面谈才好。
现在她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秦齐两国这次前来,以她的了解,还有今日之事,至少她可以肯定那个齐太子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在进宫表贺之时找自己的麻烦,来挽回今日的颜面,至于秦国,不知这次他们又带来了什么伎俩。
而且她这华清阁中的内鬼也该找出来,整治一番,只有这样她才好安排‘自己人’。
正想着,红菱领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走了进来,走到乐清身畔道:“公主,小赵子来了。”
“嗯。”乐清淡淡的应了,抬起眼帘道:“今日华清阁可有什么事?”
那年龄不大的小太监闻言看了一眼红菱,却没急着开口回答。
乐清淡淡的看了小太监一眼,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顾虑。”
“是!”听了乐清这话,小太监才简单应了,回道:“皇上辰时三刻去了四公主那,百灵偷着过去打探了一番,昨晚戌时专司花卉的瑶儿去了宁馨宫,今日响午明月去了玉芙宫只是后来还转道去了凤栖宫一趟,再没有其他的事了。”
乐清侧首看了看红菱,见红菱神情间没有多少变化,又继续问道:“皇上今晚歇在了哪?”
“皇上今日去看过八皇子,”小赵子说着抬头,见乐清脸上疑惑,解释道:“就是玉夫人的儿子,是公主您离宫后第二年秋生的,今年才五岁,住在玉夫人宫里,所以今晚皇上应该也是歇在了那。”
“哦,我竟多了个皇弟,怎么也没人提醒过我?”乐清沉声问道,原来玉夫人最近这几日见面都对自己有点疏离,她都不知原来是这缘由。
小赵子听了乐清的问话,侧头看了红菱一眼。
红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心的回道:“奴婢以为其他娘娘告知了公主您。”
乐清因为不太高兴,拖着长音道:“其他娘娘?”这宫里哪有这样的好人,其他娘娘可能巴不得看到自己不小心得罪了谁呢!
红菱自知自己失职声音更小,声音更颤,喃喃道:“奴婢以为惠贵嫔会告知公主您的。”
“惠母妃。”乐清看着下方跪着的红菱,细细的琢磨着,是啊,她为何也从来未对自己提起过,玉夫人自己也未曾告诉过自己,连出去打探的翠萍也未提起过此事。这之中到底多少人是有意不告知,还是如红菱这样自以为别人说了,而无心的不告知呢。
看来这宫里要比自己原先想的复杂,不止看不到猜不着的人心,还有那捉不到,想不到的机缘巧合。看来她日后不仅要步步小心和人斗,还要时时留意看天意。
乐清想明白了一切,看着跪在地上的红菱,缓言道:“萍儿说的一点也不为过,你确实粗心大意了点,以后注意就是,起来吧!”
见公主没有生气,红菱轻舒口气,小心道:“是,以后奴婢一定小心,不再出错。”
“恩,起来吧。明日你去选个礼物和我一起前去看望玉夫人。”乐清淡淡的说了,又转头对着小赵子道:“没有什么别的事,你也先下去吧”
小赵子也不拖沓,应了一声“是!”转身出了门去。
红菱从地上起来,还红着脸应道:“是,公主。”
见小赵子出了门,乐清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桌前,将那把今日买来的折扇拿了出来。
红菱见此也不打搅,安安静静的在一旁陪着。
乐清侧头看了一眼一脸沉静的红菱,也未再说什么,而是展开扇面,细细的看起来。
此时的凤栖宫也是一片静谧,烛灯瑶瑶。
玉瑾将皇后搀扶着坐到软榻之上,小心仔细地给皇后擦敷可以美颜的花蜜。一边小心翼翼的回道:“娘娘,七公主申时三刻才回的宫。”
皇后闭着眼睛,慵懒地说道:“她倒是玩的开心,不过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孩子,只是想着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娘娘说的极是!”玉瑾低了头和缓的附和着。
皇后伸了下玉璧,继续道:“今日陛下去了哪里?”
“回娘娘,陛下今日去了宁馨宫。”玉瑾一边谨慎的回答,一边抬眼小心的观察皇后的脸色。
听了玉瑾的回答,皇后心里有股酸意缭绕,玉指紧紧攥握了一下,重又松开。她睁眼淡淡的看了玉瑾一眼,淡然道:“哦,那么玉夫人这一夜又该无法安眠了。”说完重又闭上了眸子。
玉瑾见皇后并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小心的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说?”
“呵呵呵……”皇后轻声笑了起来,反问道:“你是以为杜美人会让她睡的安稳?”
玉瑾听了皇后的话,心下了然:“娘娘说的是,这杜美人恩宠日盛,玉夫人却是因此吃了不少暗亏。”
说到此玉瑾看了一眼皇后的神情,继续道:“可是娘娘,若是这样放任下去,奴婢恐怕杜美人会越发肆无忌惮,到时不仅不把其他妃嫔放在心里,恐怕也会对娘娘您不敬。而且日后娘娘难免为此招来其他妃嫔的非议。您看,是否会有不妥?”
皇后慢慢的道:“无妨,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还不足为虑,以她的心性,要不了多久就会将众人得罪个便,到时就是本宫不出手,也自会有人乐意代劳的。”
“娘娘是说玉夫人?”玉瑾猜测着问道。
皇后微微一笑:“狗被逼急了还跳墙呢,何况还是人。”说完这些皇后再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玉瑾听了皇后的话,在心里淡淡的笑起来,这几年不需要皇后出手的事情,她也是见怪不怪了,这宫里的女子何其多,但是这陛下的心却只有一个,于是勾心斗角常演不歇。
见皇后闭目养神,玉瑾再不多话,安安静静地给皇后做了药敷的事情。那些花蜜擦敷过的娇美脸颊,纤柔脖颈,洁白莹润的藕臂,秀长柔软的玉指,光滑细腻的肩膀。每一处被药敷过的肌肤,在橘黄的烛灯下都散发出迷人的色泽和芬芳。
这些精致的、名贵的香敷也只有这皇家宫中的贵女才可享用,权利、美貌、金钱和尊贵这些世人艳羡的东西,都是自己服侍的这位尊主能够轻而易举所能得到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宫廷女子妄想得到这一切,才那么努力的挣扎着,实不知一切全是自己不能得到的南柯一梦罢了。
不知道同样尊为皇女的七公主,日后会有怎样的人生,是否会如自己的娘娘这般,一世荣华富贵。也许对她,能够安稳一生也是奢侈的梦想吧。
玉瑾扶着皇后回榻上休息的时候,小心的询问道:“娘娘,今日明月来找您的那件事?”
“先放着,”皇后说着看了玉瑾一眼,继续道:“七公主才是她的正主,就算她的弟弟是在宫里当差,也该她去找她自个的主子,让她家主子来和本宫说。她一个小小的婢女,难道也要本宫给她操心不成?”
“娘娘教训的是,”玉瑾低着头应道:“我明日就遣人前去回了她。”
皇后这才缓了缓脸色,轻轻地应了句“恩”,转了个身,就此睡去。
玉瑾见皇后睡下,小心放了帐幔,压了杯子,就着衣服躺倒在床榻下的冰冷陪榻之上。窗下案几上的那盏孤灯弱弱的亮着。
玉瑾睁着眼睛看着那微弱的一点光,一颗泪水从眼角滑落。说到底在这重重深宫里,连人命都是不值钱的,何况是她们这些奴婢那卑微的小小心愿呢。恐怕在主子眼里,她们这些远离亲人的人,只不过是不值得费心的奴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