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春燕对啼。
红菱撩开银丝缀珠云罗纱帐,见乐清早已醒了,睁着两双清亮的大眼,呆呆的看着五凤迎春攒花帐顶。
“公主,怎么昨晚没睡好吗?”红菱扶着乐清坐起来。
乐清微微一笑道:“菱儿担心了,只是这春日正好,雀鸣如歌,就醒来听了一会。”
红菱知道这只是公主的托辞,也不点破。朝着门外换来侍女,为公主更衣打扮。
前日陛下准了公主今日去来祥寺的,之前还要见陛下和皇后,可不能马虎了。
瞧出红菱的小心谨慎,乐清心头微微一暖。红菱这几日虽然不怎么言语,但她知道她头上担着责任,心里揣着谨慎。
梳洗一番过后,乐清坐到铜镜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这张脸可是跟皇兄长得一模一样,可自己终归还是女儿身,不能为燕国做些什么。这一双眼睛最像母妃,可自己知道,母妃眼里都是爱都是暖,而自己这双眼睛,却都是恨都是冷。
红菱安安静静的给乐清挽了个追月髻,发髻处用五色如意锦缎束着,髻上插一支白玉兰花双蝶簪。白玉晶莹剔透,衬得粉色双蝶惟妙惟肖。五彩的如意缎带垂在耳鬓,衬着耳朵上的兰花坠葫芦白玉耳坠,越加晶莹。
乐清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甜甜一笑道:“菱儿也是个心思聪慧的。”
虽说父皇说了自己以一品上公主的身份前往来祥寺,可是母后应该是最不乐意见的,自己越是衣饰如常,她才会越放心。虽说这套饰物样式不华贵,可贵在是母妃留给自己的饰物,也是先皇赠给母妃的第一样礼物。
红菱点头笑笑与明月一起服侍乐清更衣,一切收拾妥当。明月退到一边,红菱陪着乐清出了门,今日公主只带了她一人出宫。
徐徐行到永福宫门前,乐清对着父皇和母后跪拜。
墨敛看着乐清头上的那支白玉兰花双蝶簪,眼里充满慈爱。他还记得,这是父皇第一次问自己是否喜欢苏婉时,送给苏婉的。苏婉那时满眼羞涩,娇美动人的样子,他永远也忘不了,是他负了她啊!
“快起来吧!”墨敛柔声说道,见到她,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苏婉。
皇后站在墨敛身侧,仔细的打量着缓缓起身的乐清。
只见乐清一袭白色拖地寒雪落梅百水鱼尾裙,外罩交领蓝月缎绣玉兰飞蝶宫衣。宽大的袖口绣着精致的金丝蝴蝶百花纹,胸前衣襟上交绣着银丝如意福禄边。裙摆一层淡如烟笼云霞泻绢纱,腰系一条五凤云纹银腰带,上挂一条红锦缀五彩如意长锦兰色长宫绦,红锦串着的正是那块刚被修复好损玉。
皇后看着已经分为两块大小不一的玉石,脸上有了和煦的笑容。美玉的断裂处虽然被金箔包裹,但良金美玉信难偕,完好的美玉已不复它原先的模样了。
乐清身上穿的也是公主礼服中最常见的一样,穿在她身上虽然显出贵气但更显得身段纤细,弱不禁风。头上也未戴公主的五凤金叉,也没有戴任何金饰,只插了一支普通的白玉花簪,看来这七公主还是知道分寸,知道自己的身份终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陛下的上公主只能听听,全做不得数。
皇后盈盈地笑着,像一位疼爱自己女儿的母后一般,小心的嘱咐了几句。
“儿臣谢过母后!”乐清答谢道,像一个亲昵自己母后的长不大的孩子。
乐清拜别了父皇和母后,小心翼翼地登上了卷帘宝顶、朱门华盖的宫廷马车,徐徐出了宫去。
中宫门口,姜云长带着六十骑铁骑早已等候多时了,遥遥见了公主的马车行到前来,姜云长翻下马来,上前请安。
“末将见过七公主!”姜云长对着马车作揖道。
乐清打了帘子,看着车前的姜云长,微微一笑柔声道:“今日也有劳少将军了。”
“这是末将的本分,能够为七公主牛马是末将的荣幸。”姜云长抬起头来,说的铿锵有力,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乐清。
“咳咳!”马车旁的福林看了,咳嗽着提醒道,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姜云长一怔,坚毅的脸庞微红,低下头去。
“走吧!”乐清将姜云长的那抹羞涩看在眼里,心里好笑,故作沉静的淡然开口道。
“是!”姜云长沉声答道,翻身上马,马车随着铁骑,缓缓出了宫门。
乐清看着前面少年的背影,心绪飘远。
那一日,她正在凤栖山上祈福,她还想着祈福完让皇兄陪着她去市集买酥膏,听说这酥膏很好吃,她想让宫人带回去一点给母妃尝尝。
等到她回到渊引居,却没有见到皇兄出门迎她。她只以为皇兄习字忘了时间,原还想逗逗皇兄。可是等到她进了书房,却见皇兄墨胤睡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之后她的后脑一疼,整个人就昏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抱起自己,昏昏迷迷间,她看到了那冲天的大火。半道醒来一次,看到抱着自己的姜云长阴沉的侧脸,之后就昏睡了过去。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一天随他们一起的宫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曾经是你将我救出火海,现在的你能否再救我出苦海呢?”收回飘飞的思绪,透过重重帘幕,乐清喃喃道,眸深处闪过一抹淡淡忧伤。
铁骑开道,仪仗随行,马车徐徐而来,马车后八十位俏丽宫俾尾随而过。嘚嘚地马蹄扣击着还算繁华的平邑街道,路上行人驻足而立,侧目而望。
“这样的阵仗,莫不是四公主出宫了!”宝斋堂药铺门口的一位书生估计道。
“四公主才没有这样的兴致!”平邑街宝斋堂药铺的掌柜看一眼书生,接着说道:“听说是七公主回来了,这是要到来祥寺去祈福。”
“你是说那位出宫祈福七年的公主?”书生吃惊地问道。
旁边一位大娘接口道:“可不是,听说七公主昨儿个就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是为了四公主出嫁?”书生琢磨着问道。
“现在回来,总不用吃苦喽!”大娘一边拾掇,一边感叹。
“那可未必!”摆摊的算命先生叹息一句,看一眼大娘和书生接着说道:“我朝也就这两位公主安然长大,四公主嫁了还不得轮到七公主!”
大娘瞪一眼算命的先生,说道:“先生尽胡说,七公主才十三,那么小!”
“这你就不懂了,皇家的女儿只嫌迟不嫌小。如今这乱世之间,七公主又没了亲娘,谁会疼?要有人疼,七年前也不会让她出宫祈福了!”算命先生摇头晃脑道。
旁边书生插嘴道:“那不是来祥寺的主持算的吗?”
“少年郎,书读多,心思呆,不可说也!”算命先生闭目不再言语。
书生被这一番挤兑也失了说话的兴头。大娘忙活起来,嘴里不免哀叹,药铺掌柜也摇摇头进到店里。
宝斋堂门前站着几位青年,青年间簇拥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此时少年听了几人的对话,侧头去看缓缓踏过街道的仪仗队。
少年头发高束,用一枚黑檀木镂刻吉祥纹发冠束着,一身白锦清淡儒雅,腰间扎条同色金镶玉麒麟扣八宝图腰带,上挂白玉太极形对吻双鱼腰佩。整个人丰神俊朗,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少年拿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凝视着那一辆缓缓驶过平邑街道的宝马香车,清风吹拂,白色的纱帘吹起,映出幕帘内女子的脸。
如雪娇容清华颜,眉若新柳宛如月,眸含潋滟似秋水,唇饰蜜脂莹莹间
是她!少年微眯双眼,眸光中闪过一抹精光,竟是七年前他从大火里就出来的少女。
风静处,纱帘低垂,静静掩下那一抹明丽的艳色。
来祥寺山门前早已有沙弥等候着,这来祥寺是开国皇帝为当年的灵慧方丈专门建造的。
听说在三百年前,这灵慧方丈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知天意闻地理,当年乱世之中还曾救助过先帝三次。这来祥寺也是燕国建国初,先帝为了答谢灵慧的救命之恩。
来祥寺坐落于凤栖山顶之上,气魄恢弘的庙宇古色古香,更显庄严肃穆。远眺来祥寺,它高居于古木参天的山峰之颠,与卧龙山的皇家墓园隔江对崎,近看来祥寺犹如一只展翅地凤凰。这座古老的寺庙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彰显着燕国皇室开国初的繁盛和大气。
传说卧龙山和凤栖山正好位于燕国龙脉的龙眼之所,所谓汇皇家之精髓,聚龙眼之精华,是真正的龙居宝地。所以三百年来,来祥寺的香火尤为鼎盛,甚至誉满九州,超过了齐国的嘉福寺和秦国的龙吟寺,隐隐有华夏九州第一寺的气象。
所以在龙吟寺传出自己是“可乱天下”的皇家帝女之后,来祥寺的云海方丈为自己祈福上苍,得出“出离燕宫,西向烛龙”的解语。这也是当年自己年仅六岁,就远离燕宫去往烛龙峰的缘由。
好在烛龙峰上有尼姑庵云隐,供自己日常起居。自己还因此结识了家师妙骨神尼,可谓因祸得福了。
这样想着,乐清撩了幕帘,抬头去看掩在凤栖山重重树荫后的洪门寺院。
“呚…”从高高的寺庙里,传来深沉的钟鸣之音。声音恢弘,传出好远。
乐清知道,这是来祥寺对自己最高规格的迎接,难为云海方丈想的如此周到。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的今天,都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乐清心下一暖,在红菱的搀扶下,下了宫车。一行人跟在乐清身后,徒步而行,步山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