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蒋敬抬起头,缓缓的说道,一边留神注意着萧天的神色。
“……..哥哥想在行动之前开盅,应是顾忌到黑头领的感受吧。敬以为,此事其实无妨。”他斟字酌句的说着,见说到黑塔儿的感受时,果然见萧天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心中暗道果然。
从上次他献策之时,他就发觉萧天虽然应了,但却似乎总有些顾忌。只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解决的法子,这才没有多说。
而今,忽然有了可能打开密道宝藏的机会,倘若能开诚布公的讲开,再辅以重利的诱惑,确实可能起到缓和的目的。
但是蒋敬不想这么做。不说别的,若是上位者对于谋士所献的谋略,留下可以随意改变的印象后,无疑对谋士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不利。
眼下虽然一切都连萌芽都算不上,最多只是确定下了最终的目标,但蒋敬却更加警惕了三分。
因为若是这个阶段就给萧天留下这个印象的话,那后面发展起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才汇聚之后,自己这本是先手的地位,只怕再也没了任何优势。长此以往,最终很可能泯然众人矣。
这,是他绝不愿意接受的!
“哥哥既有谋大事的心志,便亦当有谋大事的气魄!今日只是,或许会让黑塔儿存下短暂的不快,但只要随着大事发展,令他用有所得,自然会消弭这点不快。”
说到这儿,见萧天仍是沉吟不语,又再加重语气道:“敬知哥哥之意,可是觉得有了密道之藏,能最大限度的免去这种隔阂对吗?”
萧天眉头一跳,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蒋敬却摇摇头,正色道:“哥哥错了!”
说着,他起身站起,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昂然道:“军法有云,治下者当首正自身,以宽严相济,其次明奖惩,而后可治之。
哥哥今日尚在微末,麾下不过三五人,以利安之或许更容易些。但是哥哥想过没有,倘若开了此例,日后文相武功、众才济济之时,可还有密道之藏可用吗?若不用,则必有人生怨,若用,何来这许多靡费?当知欲行大事,所耗不知多少,岂可因人而分?
御下之道,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未见其功,先许厚利,此大忌也!近黑塔儿摆明进退无路,哥哥肯慨施援手不弃于他,已是厚恩。但若太过迁就,必形成赏不知恩、罚不知耻,更以何对其他人?故,敬以为,哥哥此法不可用,还望哥哥三思。”
他当当当一番话,萧天初时听的好笑,但渐渐的却若有所思起来。上次两人一番深谈,蒋敬便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最终要的是皇图霸业。之后所思所想,无不以此为基础。
可萧天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种野心。或者说,至少现在没有。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必然留不住这个鬼才。也就含含糊糊的,索性由他去误会了。
刚才蒋敬一番话,起始就以上位者御下为引子,让他实在有种荒谬的感觉。但随着蒋敬的讲说,他忽然有所感悟。自己是不是争霸天下且不论,至少想要达到自己的目标,其中间的道理却是一样。
无外乎一个是纯以武力杀伐达成,而另一个却是更隐蔽更温和的手法。真要达到自己设计的那个局面后,无冕之王也是王!到了那时,究竟会演变成什么,实在难以预料。
更重要的是,在去达成这个目标的过程中,所有的手段都是通过人去完成,通过各种各样的人去完成。
那么,如何管理人才、使用人才,便也和武力争霸天下没什么两样了。蒋敬以帝王之术要求自己,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又哪里有错了?
他静静的想着,蒋敬见他听了进去,心中欣慰,便也转身坐了回去,自顾取过茶盏饮茶,给他时间去消化。
方才这一番言词,马麟这些日子已经有所接触,这会儿便也没什么反应。
可是刚刚回到萧天身边的乔冽和徐长卿,却是听的目瞪口呆,心中狂震不已。
萧天要谋大事?!
老天,这个大事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唯一不同的是,徐长卿震惊之余,随带而起的却是一股激动。他满腹才华,却始终得不到朝廷认可。大好年华,就眼看着一年年消耗过去。
而今,大宋内外,弊政重重,内忧外患。自天子赵佶往下,朝中大臣蝇营狗苟、尸位素餐的多,励精图治、一心为国的少。
值此局势,若萧天真有了崛起的心思,无论是于国家还是于他徐长卿个人来说,都可算得上是一个机会。
所以,这一刻,他眼神也不由的热切了起来。头一次认真的从谋臣的角度,将所有事儿重新考虑起来。对于蒋敬方才所言,他觉得没错。可是,实际到眼前的具体事儿,他又觉得有些不太认同。
他端着杯子,也皱眉苦苦思索起来………….
而乔冽这会儿,却是完全傻了眼。与眼前这些人不同,他可算得上是目前既得利益的阶层。
姑姑贵为当今贵妃,老爹算是皇亲国戚。姨夫庞博,执政一方,自己也号称京师衙内……..
可现在,自己最敬重的大哥,最崇拜的大哥,他….他竟然想要造反。若是如此,自己将要何去何从?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亲情,乔大少忽然感到好后悔。后悔自己没事找事的,非要跑回京口干啥?
若不是不来京口,现在又哪来的这种烦恼?他现在简直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回去,赶紧回去,回去将这事儿告知老爹,然后….然后…….
他目光闪烁着,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上这个念头,只是想到然后时,却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他做不到!做不到这么去出卖萧天。两人相识相交以来,一幕幕一桩桩,所有的一点一滴,都忽然清晰起来,不断从心头流过。
萧天从没真正看重过他的身份,从头到尾都是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和他相交,更从来没有看不起他过,不嫌他的恶名,不嫌他的纨绔。
他一点一点的交自己怎么做事,放心的将联合商会整个交给自己;他教自己武艺,教给自己各种古怪的锻炼法子,虽然总时不时的算计自己一下,但自己却一点都不怨。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感觉到那其中浓浓的友情。
那一晚,长街血战。在那种危险的关头,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安危,耍着手段逼自己离开,他自己却主动迎上去,为的就是引开危险,给自己创造生机。
再而后,两人完美的配合,英雄楼上,智斗吴家,纵横捭阖。连那杭州府夫子王文炳,也只能灰溜溜的退让。
凡此种种,每一件事儿都让他想起来就血脉贲张、激动不已。和之前自己在京师浑浑噩噩的那些日子比起来,他觉得后面和萧天在一起的时光,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也是一个男儿该为的。
可是,可是现在,要他亲手出卖萧天,这让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刚才那个想法不过是下意识的才浮现出来,便让他心里难受的要死。
可是,可要是什么都不做,那….那难道….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母亲人遭殃?
不!不不不!不能!
可是,可是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他两眼呆滞,只觉得呼吸艰难,整个脑袋昏沉沉的,恨不得立刻现在死掉才好。
“你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受寒了?若是不舒服,就赶紧去休息去,别硬撑。”
肩膀上忽然一沉,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让他顿时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迎上的却是萧天关切的眸子。
他心中一颤,只觉的忽然见口干舌燥,嗓子里无意义的嘶哑了几声,竟不能发出声来。只那么定定的看着萧天,身子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萧天心中暗暗叹息,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凑过头来,在他耳边轻轻道:“蠢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老子不过只是未雨绸缪,寻摸着搞个日后避难的地方,又不是真的要造反,你在这杞人忧天个什么劲儿?”
他刚刚沉思蒋敬的话时,忽然察觉到身边乔冽的不对劲儿。转头看了他好几眼,却见他始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压根就没察觉。
他心思机敏,先是微一诧异,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好笑之余,却也不由的有些感叹。
毕竟,乔冽这个样子,肯定是误会了自己要谋反,却又不想害自己,这才纠结成这个样子。以他的身份,能在或许可能危及到自己家人时,仍不肯出卖自己,单只这份情谊,就让萧天感动。
是以,他这才伸手推醒他,又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了他自己真实的打算。
萧天这几句话说的极轻,但是落到乔冽耳中,却不啻于是惊雷阵阵。
霎时间,他只觉的一颗心猛然像是从极高的天下落下,全身冒汗之余,紧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疲惫涌上。
他两眼死死的瞪着萧天,虽没说话,但眼神的意思却明明白白的表达出来:你…..说的可是当真?
萧天自然是看懂了,有些无奈的瞟了一眼蒋敬他们,又再拍拍他肩膀,温声道:“去吧,让人给你烧点水,泡个热水澡,安心的睡一觉吧。”
乔冽眼中放出光来,安心的睡一觉,他听懂了萧天的暗示。整个人顿时回过魂来,往日的聪明劲儿,便再次回到了身上。
先是点点头,又将目光瞄了几眼蒋敬徐长卿他们,这才摇摇头,低笑道:“没事,回去也睡不着,大哥不用管我。”
口中说着,脸上忽然露出玩味之色,挑眉看看萧天,目光中透出几分狡黠。
萧天看着这货那痞赖样,不由的顿时就是一阵气结。妈的,自己就不该担心这小子。瞅瞅这货现在那摸样,完全就是一副忽然发现了别人隐私后,那种无良兴奋的表情。
自己刚才就不该说的那么白,稍微模棱两可点,让这货再纠结些日子才对。既然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肯定就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让蒋敬做出这种姿态的。这家伙的三八之火,从来就不必任何女人少!
萧天有些牙根发痒了,狠狠的瞪他一眼,眼中满是警告之意。
乔冽看的差点乐出了声,心中那份好奇却更是旺盛起来。只是他也明白分寸,知道萧天这么做,肯定是图谋极深。自己想要打探里面的隐秘,却是要小心点,别露出马脚才好。不然,他相信自己这位大哥,绝不介意给他扒下层皮来。
正这转着念头盘算,冷不丁却忽见徐长卿抬起头来,皱眉道:“顶之,我觉得这事儿还是明言的好。”
这话一出,萧天是一愣,蒋敬却是眉头微微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