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亚是比赛活动中临时找来的女孩，动漫展上奇装异服的一群人中，她显得有些安静，身旁一波波等着揩油的宅男，眯着眼睛打量她，要求合照。
我走到内场才发觉走错门了，现场安保也没拦着我。我一路心急火燎地赶着去处理事情，衣服上的工作牌大概被当成了主场。
有好几年夏天的活动和动漫展背靠背，这次前后只差一天，现场忙乱得直跳脚，很多观众都走错入口，专业观众去买票看了收费的动漫展，气得堵在门口又是骂人又是投诉，动漫展的观众穿着cosplay服被拦在门口不准进，他们要抄近路，38℃多的天气谁也不想绕那么一大圈。眼看僵持不下，我也不松口，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一直在擦汗的几个年轻男女对我又翻白眼又甩脸子，我解释说：“你们不是我们活动上的专业观众，没有入场证不能进，现场两个大型活动同时举行，必须得看清标示。”其中一个穿着火影T恤的男孩冲他们说：“算了，我们绕点路这会儿也走到了。”火影男走了几步歪着脑袋冲我直摇头，眼神轻蔑冷酷，长得再帅也让人倒胃口。
发觉走进了动漫展，我赶紧往外走，忽然听到一个女声：“能请你帮个忙吗？”穿着动漫服的女孩局促不安地说，脸上的浓妆掩不住她的青涩。
“什么事？”
“我的同伴走开好一会儿了，我想去趟洗手间，可那边的门不让走，你能带我进去一下吗？我不能走开太久。”
我想她是看到我的工作牌，以为我是这个活动的主场。
“好，走吧。”
她介绍说自己叫露西亚，美专大二的学生，在一家动漫设计公司做兼职，趁着假期多赚些社会经验，到了现场才知道要穿夸张的衣服，一整个上午她都在计算结束的时间，满脸懊恼的表情。
“之前没跟你说？”我问。
她点头：“就说要穿制服，我不知道原来是这种，配了条很不合适的肉色丝袜，还勾坏了。”
“只要场地允许，有时会增加一些活动，人实在太多了。”
“咦，原来你是这个馆的，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吗？”
很多人会误以为主场都是一家，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是啊，这边人还少些，洗手间排队不会太长。”
露西亚很开心地道谢，捂着丝袜上勾破的洞去排队了。我忽然有些不忍，几年前也像她一样一边念书一边兼职，唯一不同的是不用穿制服，我叫住她：“我有双备用的丝袜，新的，你换上试试，不用还我。”
她惊喜地点头：“一上午都怕被人发现，一个接一个的合影，我都不好意思整理一下。”
我取出随身小包里的黑色丝袜给她，便要返回办公室，她忽然一把拉住我说：“你对动漫感兴趣吗？我能弄到门票，我送你吧。”
我没拒绝她的好意，在洗手间门口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她还发了条消息说黑色很合适她，她很喜欢，打了很多笑脸。
去杭州那天，一下火车就下雨，和朋友去逛西湖，两个人连伞也不撑地绕着西湖走，烟雨婆娑，别有一番景致。
出发前没有预订酒店，打算在西湖边上找一家，结果不是客满就是贵得惊人。没办法只能跑去快餐店等雨停，发愁去哪儿落脚。露西亚打来电话时，我还在疑惑是谁。
“想来杭州看动漫展吗？很热闹很好玩啊，我有门票，你还能和同学一起过来！”
背景有很多杂音，轰隆隆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我就在杭州啊！”
“哇！好巧，你快点来，快点来，据说有明星助阵，我把地址发给你。”
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去，好友芝芝一听有动漫立刻激动万分，早就在一旁跳着满口答应了。
芝芝一看地址就说这个地方她知道，立刻打了车前往，她是典型的动漫迷，念书时只要能抽出空一定会到处去看漫展。车到馆外，穿着一身女佣制服的露西亚已等在入口处，一路走去场内时她很开心地跟我们介绍动漫展的情况，还问我们喜欢哪些类型，她有办法弄到签名本。
“你们当天来回吗？真希望你们能住两天，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住的地方还没订，实在不行只能买票回家了。”芝芝抱怨道。
“这容易啊，我是来帮朋友的忙，你们可以住我那边，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你这儿能走开吗？”
“可以啊，本来我就不打算做整个展期，被人揩油烦死了。”
我和芝芝很没同情心地笑了出来，关键是她嘴上说着很讨厌的事，却做了个鬼脸。
露西亚每走一段路就有很多人上来合照，我们约好结束在哪里见面，便各自散开了。
“还头一回来这里看动漫展，晚上吃什么好呢？”来之前，我俩刚啃了一个汉堡，炸鸡腿没吃着，全掉地上了，芝芝一路念叨非找机会吃回来不可。
疯狂的动漫粉丝好几次差点把我和她冲散，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界线难分，都像是突然被扔回了童话世界，最终我和芝芝也走散了。
差不多闭馆前一个小时，很多人已经往外走了，打车很伤脑筋。我背着双肩包早就累垮了，我买了饮料装悠闲地等她们出来。芝芝手上一堆东西，很多是纪念品，等到露西亚终于出现时，芝芝和我一致同意先去吃东西，露西亚勾着我和芝芝的胳膊说：“我们去古镇好不好？好不好？真的很好玩，我有个同学要回老家，可以顺路送我们去！”
事情就这么凑巧，露西亚的同学开车送我们去西塘古镇，几年前我曾去过，与许多古镇相比，西塘保存得还很完整。我们三人都很喜欢这个意外的决定，一路上叽叽喳喳，露西亚的男同学一副快要昏过去的表情，从后视镜里不时瞅一眼，确保我们不是在吵架。
工作后，生活是程序化的规律，城市的夜幕下掩不住都市人的浮躁抑郁，但凡能逃出那种窒息的节奏，一定乐此不疲。
抵达目的地时夜幕已降临，我们三个人像急行军似的冲入景区，一路开心地去找临水的旅店下榻，价格都差不多，现在也不是旅游旺季，临水那边的房子亮着红灯笼，偶尔还有小船经过，我和露西亚一路商量哪个旅店更好些，转眼又被琳琅满目的小店吸引，每次来的感觉都不一样，这次莫名地感觉喜悦，像是忙里偷闲还得到意外的奖励。
谁知，回头一看芝芝不知哪儿去了，这丫头绝对没有方向感，我很着急地打电话，露西亚安慰说：“这镇子很小，转几圈总能碰上。”
说走就走的旅行就是自己是个没计划的人，结果又碰上了一群更没计划的人。直到我和露西亚找到一处很不错的临水大房间，芝芝才打电话过来，电话那头貌似还在跟人讨价还价，我很郁闷地与露西亚面面相觑。
“快饿出人命了，你到底在哪里呀？”我说。
“有好东西，你们谁去问问能不能借到炉子炒菜，快去，要紧！”说完，她就直接挂了。我心想这个嗜爱鸡腿的人，估计又去哪里买鸡腿了。
露西亚眨巴了几下眼睛，说：“很有挑战，我去和包租婆商量看看。”
古镇的很多旅店提供饭菜，可没听说过还能租炉子炒菜的，包租婆大约四十多岁，有个小儿子在外屋写作业，她在里屋看电视。听了我和露西亚的要求后，她诧异地打量了我们一会儿：“你们会下厨？”
我们非常认真地点头，保证不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而且一定会收拾干净。芝芝进来的时候提了一塑料袋的食材，补充说：“我们只借厨房，您正好可以尝尝我们的手艺。”
于是，包租婆收了不多的钱，答应我们可以用厨房，我想她之所以同意的主要原因，是对我们究竟会不会做菜感兴趣。在她看来，现在别说是城市里来的游人，就连镇上长大的女孩会做菜的也不多了。
果不其然，芝芝买了一大堆鸡腿，还有可乐和一些配料，问包租婆借了料酒、油等，露西亚将清洗过的鸡腿放进碗中，我负责加料酒、盐、胡椒粉，腌渍入味。我和芝芝本就会下厨，因为彼此都是吃货，经常会自己琢磨做各种美食，所以厨艺还算过关，而我没想到的是，露西亚的厨艺也还不错，各种调味、刀功都很熟练，也是个行家里手。之前我还想作为一个动漫爱好者，估计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颇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三个人一起在厨房忙活，动作麻利，所以菜很快就做好了。香味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包租婆几次跑来看我们究竟捣腾出了什么，也不排除她是监视我们别把厨房弄着火了。可乐鸡的香味飘到外屋，她儿子吧唧着嘴问：“什么东西？好香啊。”
芝芝急不可耐地抓了一块就吃，烫得咬不下去也不肯放手，露西亚拿了一只碗，我就盛了一碗给包租婆送去，她不好意思地推了几下，我说：“以后没准能加入店里的菜单啊。”她儿子已经在旁边探头探脑等得着急了，包租婆见状很开心地收下了。
可乐鸡非常合适吃货，做法简单，耗时也短，出门在外，是比较方便快捷又解馋的美食了。
此时外面已经入夜，夜幕之下，古镇却灯火通明，人群熙攘。露西亚站在窗边向外张望，过了一会儿回头对正在布置餐桌的芝芝说：“不如我们端出去吃吧！”
三个人相视一笑，果断达成一致，迅速地收拾好端着两盘鸡腿出门了。
担心鸡腿会凉，所以选了客栈门口的一家排挡，迫不及待地将两个盘子放好，又各要了一瓶啤酒，额外点了两个小菜。大排挡的老板看我们自带鸡腿，也不禁多瞧了几眼。
大排档的生意很不错，凉爽舒服，大家吃吃喝喝非常痛快。芝芝作为非著名鸡腿爱好者，自己就吃了大半盘，还一脸的意犹未尽，啤酒也喝了半瓶，她酒量不算好，看起来有点微醺。
“和闺蜜出来玩，就是和男朋友出来玩不一样。”她两手抓着鸡腿，边啃边说。
“那是，男朋友转眼就分了，为了不知道的什么破事。跟闺蜜一起就算气得要打架，下次一样会开开心心地收拾出发。”我喝了一口啤酒，味道苦涩，不过很清冽，可乐鸡和鲜啤酒的味道在嘴里混合，竟生出一丝丝的甜味。
这次出行原本就是为了陪芝芝散散心，交往了几年的男友说没有结婚的打算，好像从没有爱过她似的，分手两天后立马有了新女友。女孩最怕的打击并不是背叛，而是这么明显的羞辱，明明两人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方已经争分夺秒地秀恩爱照片，一脸沐浴爱河的龌龊相。
“我真谢谢你们陪我来这儿，几个星期前还说要和他一起去旅行的。”露西亚猛灌了一口啤酒，轻声说。
我一想到那些自己不能付诸的计划，就有些黯然，譬如他，总有忙不完的事，甚至连提一下都是不必要的。一个朋友听了，对我说：“不平衡的关系，不会维持多久。”我本该感到刺耳，却自然而然地点点头，能这么毒辣地说出事实的人，或许才是看得透彻的人。
三个人喝得兴起，后来又要了几瓶啤酒，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关系，这里的酒不会醉人，反而让意识越发清醒。露西亚说了很多关于她和男友的事，第一见面、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密接触……故事的最初她是被王子追逐的公主，而故事的最后，她成了黏湿可憎的稀泥。他对露西亚说：“我有我自己的计划，跟你就没什么关系了。”我和芝芝因为这句刺耳的话，听得皱着眉头看了看对方，怎么那么耳熟？难道每个男人到最后都是这种腔调？
露西亚从手机上翻出照片，她说有几张舍不得删，不是因为他，是为了她自己，遇见任何人都可能会是同样的结果，和他在一起也有很多开心的时候。
照片上，女孩笑靥如花，男孩拉着一张酷脸，只差没做个兰花指，我看了觉得眼熟，忽然想起动漫展上身穿火影T恤的男孩，还有他同伴中某个格外妖娆的女孩，以及两人眼中快要决堤的暧昧挑逗。
“我发现他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不承认，也不说分手。就是你借我丝袜那次，我跑上去想看个清楚，把丝袜勾破了，他不知道我也在那个动漫展上，和那个女孩一路卿卿我我。”
芝芝吞着啤酒，默不作声。
我轻声说：“别把他的不想分手错以为是对你的挽留，女孩总是自欺欺人地猜想是这样、是那样，就是不愿意面对他已经放弃的现实。当然，他未必就是个浑蛋，碰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每个人都愿意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我不是他喜欢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露西亚似乎有些醉了，眼睛却出奇的闪亮。
“既然他已经开始他的新生活，你也该痛快地放过自己，他始终不是你盘子里的菜。”
夜已经很深了，不比都市的彻夜繁华，这个小镇虽然被闯入者一点点改变，变得面目全非，但是它的夜晚，依然如旧，蓝黑色的幕布上，缀满了和露西亚眼睛般闪亮的星星，就像是一双双渴求真爱的眼眸，令人心惊。
石板路上来往的游人已渐渐少了，在大排档打烊之前，我们三人摇摇晃晃地返回了客栈。
两张大床被拼在一起，三个人睡还是非常宽敞的。电视开着，手机放着音乐，我们靠在枕头上吃东西说悄悄话，虽然已经刷了牙，可乐鸡和鲜啤酒生出的那种甜味依然不散。
一个天真的女孩要成长为一个内敛有魅力的女人，一路上势必要经过万水千山。
